一所学校一个学生七个老师 德化乡镇生源流失严重

一所学校 一个学生 7个老师

德化县教育局有关人士介绍，全县1.9万名小学生 留在乡镇的只有8.6%，数所乡镇小学学生只有个位数

学校7个老师1个学生，每周一照常举行升旗仪式

东南网12月17日讯（海峡都市报闽南版记者 林继学 田米 文/图）

核心提示

12月12日清晨7点30分，10岁小女孩陈婉晶，扎着马尾辫、背着书包，准时出现在德化县杨梅乡唯一的街道，她穿过稀疏的人群，走向五百米外乡里唯一的小学——杨梅乡中心小学。

没有三五成群，没有嬉闹追赶，甚至连打个招呼的同学都没有，陈婉晶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上课，又一个人放学，陪伴她的，是学校的7名老师。

无论是语文课、数学课，还是音乐课、美术课，陈婉晶都享受着一对一授课的“特别待遇”，这在陈婉晶看来，除了孤独外也有好处，“课堂上，没有爱说话的同学，不会开小差，能集中精力听课”。

但陈婉晶乐观的背后，隐藏着老师和家长的担忧，他们担心这样的校园环境，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也有村民质疑这是教育资源的浪费。

“只要还有学生，学校就不会撤掉。”小学校长林家庆说，今年9月开学时，陈婉晶就始料未及地成了学校唯一的学生，他感到非常惋惜，因为这所占地7160平方米、拥有近20间教室的小学，实际可容纳五六百号学生。

其实，这样的尴尬在德化县的其他乡镇小学同样存在。德化县教育局一组数据显示，今年，德化全县有1.9万多名小学生，只有8.6%的学生共1600多人分布在16个乡镇小学，其中除杨梅小学外，还有多所乡镇小学的生源数都在个位数，如大铭乡只有2个学生、南埕镇和国宝乡都只有8个学生。

3个同学都转学走了，他们的课桌椅还留在教室里

特别的待遇

虽然只有一个学生，但每星期的课还是排得满满的，除了语数英，还有音乐、美术、体育等共10多门课程，每门课都是老师一对一授课

杨梅乡，这个泉州最北部的乡镇，与三明的尤溪、福州永泰交界，离德化县城约75公里，根据乡政府宣委郑秀春的说法，全乡6800多人，留守的只有2200多人。

乡里唯一一条几百米长的街道，两侧有百来间店铺，但平时开张的不到10家。12日这一天，正好碰上赶集，平时冷清的街道变得有了点人气。婉晶和往常一样，一个人低着头穿过街道去上学，在3个月前刚开学时，她还一度是街上热议的话题。

杨梅村50岁的村民陈文墩叹着气说，“只剩一个学生，真可怜，一个人，每天孤零零的，真不知道她心里什么滋味？”

爱笑的婉晶，不怎么爱说话，起初，也常常有人这样问，她只笑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随后一个人默默走进空荡荡的校园，走到那间挂着“四年级”牌子的小教室。

20多平方米的教室，放着4张课桌椅，上学期她还有3个同学，到这个学期开学时，她才发现3个同学都随父母去了外地读书。

虽然全校只有一个学生，但每星期的课还是排得满满的，除了语数英，还有音乐、美术、体育等共10多门课程。

“虽然一个人会孤单，但老师挺好的，上课很开心。”婉晶说，每一堂课都是一对一辅导，就像开小灶，有不懂的问题，立刻就能问老师，她的成绩一般都是七八十分，老师的讲解对成绩有帮助。

“课堂上，没有爱说话的同学，不会开小差，能集中精力听课。”婉晶还列举了很多一个人上课的好处，可老师们有别的担心。

“孩子没有人陪，一个人时间久了，会越来越孤僻。”7个老师都担心，这样的学习环境不利于婉晶的成长，所以常利用课间时间多陪她玩。

音乐老师林月城，就常拉着婉晶一起跳绳、打篮球、打乒乓球，还利用教音乐的便利，教婉晶弹风琴。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想尽量让婉晶过得开心一点。

陈婉晶习惯了一个人，有时学会了“自娱自乐”

最后的留守

丈夫因触电手脚残疾后，苏秀活也想带着孩子外出打工，让孩子到外面读书，但转念又想，外出打工，花销大，还得租房子，剩不了多少钱

陈婉晶的家就在全乡唯一的大街上，34岁的妈妈苏秀活，在街上开着一家杂货店，店中一块木板隔起来的狭窄空间，摆着一张简易床铺和一个炉灶，就是一家人生活的地方。

苏秀活边哄着2周岁的儿子吃早饭，边告诉记者，她也曾想带婉晶外出上学，但是，窘迫的生活让他们只得安于现状。

10多年前，苏秀活丈夫打工时发生触电事故，造成手脚残疾行动不便，已在家闲坐多年，直到去年才在厦门找到一份看门的工作。但丈夫收入不多，全家主要靠苏秀活的杂货店维持。

“这几年，乡镇的人少了，店铺赚的只能糊口。”苏秀活说，每个月小店大约只赚1000元，扣去300元的店租后所剩无几，日子过得很吃力。

苏秀活也想过带孩子外出打工，转念又想，“外出打工，花销大，还得租房子，能剩多少呢？”她还想过，让婉晶到葛坑或县城的学校寄宿，那里学生多，对孩子的成长好。但是，她又担心，婉晶才10岁，生活不能自理。

另一个让苏秀活选择留下的原因，是还要照顾年级较小的儿子。苏秀活算过，等女儿小学毕业，儿子也到了可以上幼儿园的年龄，到时，她只能放弃全家赖以生存的小店，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杨梅乡。

原来，杨梅乡的幼儿园早在2011年就停办，中学也已撤并到别的乡镇，考虑到孩子的读书问题，苏秀活说将来她也将被迫背井离乡。

课间没有玩伴，婉晶也会感到孤单

流失的生源

“面对一个学校7个老师，特地为婉晶一个人坚持着，苏秀活的心里很感激，她说，“哎，只剩我们一个孩子，学校也没嫌弃我们，真不知说什么好。”

“没想到，真没想到，学生会走得这么快！”7所小学合并成一所小学后，短短5年间，全校从73名学生骤降到只有1名学生，这是所有老师都没有意料到的

放学后，婉晶成了“孩子王”，在家门口到处跑，因为她是附近年龄最大的孩子，年龄小的孩子们都爱找她玩。见到放学后婉晶的活泼样，才让7个老师松了口气。

“中心小学历史悠久，出过不少人才，可现在却只有一个学生。”说起学校历史，校长林家庆感叹地说，从解放初1952年开建至今，杨梅乡中心小学已有60多年历史。

50岁的杨梅村人陈文墩对此也是一脸自豪，他和3个儿子都读过这所小学。如今，3个儿子都是大学生，老大老二在福州读大学，老三考上复旦大学。“每年暑假回家，3个儿子都会去小学走走，他们很喜欢母校。”

上世纪80至90年代，杨梅乡最多有7所小学，“当时，中心小学很辉煌，有三四百号学生。”陈文墩说，到1999年前后，不少孩子随打工的父母出去读书，人越来越少，全乡小学开始合并，直到2008年，7所小学全部合并到杨梅乡中心小学。

当年，7所小学合并成一所中心小学时，校舍还在乡政府旁边，刚好当年杨梅中学撤并到其他乡镇，校舍空下来，小学就搬过去。体育老师陈彩沫记得，当时，全校还有73位学生，有不少是离家很远的寄宿生。

“没想到，真没想到，学生会走得这么快！”小学合并后，难以避免学生的流失，但短短5年之间，学校里就只剩1个学生，这是所有老师都没意料到的。

小学合并完第二年，婉晶就到中心小学上学。老师们记得，婉晶入学的2009年，学校里还有49个学生，到了2010年，就只剩30多人，2011年变成17个人，2012年就剩下婉晶他们班级少得可怜的4个人，谁知今年又走了3个学生，只剩下婉晶独自一人。

杨梅乡中心小学外景 

无奈的出走

“很多人为了让孩子读书，只好离开杨梅去外面。”看到那些带孩子去外地读书的人，杨梅村的老书记陈彩芹说。

说起乡镇小学生源的不断流失，德化县教育局初教股甘股长说，近年来，随着德化经济的发展，在“大城关小乡下”政策下，许多农民都到城里打工，不少人把孩子带到城里上学。

在林家庆看来，学生数越来越少，与优秀的年轻老师不想留在乡镇也有关系。在林家庆的印象中，1998年，有次教学能手考试，不少老师利用这样的机会去了县城，2000年以后，最后一批师范类毕业生分配，之后，乡镇学校没有分配的老师，也几乎没再招聘新老师。

但提起杨梅小学今年转走的那3个学生，许多村民都忍不住摇头，他们说，3个孩子的家境都不好，主要是因为有更小的孩子要读幼儿园，只好举家搬走。

“陈彩云的弟弟今年5岁，为了让姐弟俩能够上学，爷爷奶奶带着他们去南安，房子就租在姑姑家附近。”说起学生的窘境，杨梅村一个老人的眼眶已经湿润。他说，另一个学生陈晓婷，爸爸靠打零工过活，妈妈有点痴呆，为了让姐弟俩读书，70多岁的奶奶一个人，带着姐弟俩和痴呆的妈妈，到附近的葛坑乡去了。

3个孩子的家长都曾经跟老师诉苦，其实，要是孩子有地方读书，他们不想带着孩子外出。“如果杨梅有再办幼儿园，我们还会带孩子回来读书”。

“很多人为了让孩子读书，离开杨梅去外面，这些人过得很苦。”看到那些带孩子去外地读书的人，杨梅村的老书记陈彩芹说，杨梅乡幼儿园在2011年停办，乡镇没有一所幼儿园，小孩子到了入学年龄，家长只能带着孩子离开。

陈彩芹说，今年杨梅村有10多个适龄儿童，要上幼儿园，“家长不离开不行，孩子没书读，干等不是办法。”

尴尬的学校

德化县仅8.6%的小学生源分布在乡镇小学，除了杨梅小学只有1个学生外，大铭乡只有2个学生，南埕镇和国宝乡都只有8个学生，水口镇也只有12个学生

面对7个老师只教1个学生的尴尬局面，不少村民质疑这是教育资源的浪费。杨梅乡政府有关负责人员表示，当他们发现学校只剩1个学生时，也曾经动员婉晶的家长带孩子去外面读书，但苏秀活考虑到窘迫的家境很为难，最终没有同意。

“只要还有学生，学校就不会撤掉。”校长林家庆表示，7个老师中，他自己最年轻44岁，其他6个人都50多岁，等婉晶小学毕业后，他们也都快要退休了。林校长在想，估计明年学校师资还是会适当做一些调整。但是，德化县教育局宣传德育股的陈股长说，几个老师都快要退休了，调整的可能性不大。

看着婉晶每天一个人去上学，街上不少人担忧着学校的未来。许多人在想，再过两年，婉晶这名唯一的学生毕业后，杨梅乡中心小学难道就停办了？对于这种未来的可能，乡镇街上唯一一家饭店的老板陈彩泽有点失望，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个乡没有一所小学，孩子们上学全都往外跑很辛苦。

这个月月初，杨梅乡中心小学的老师刚调查过乡镇儿童就学状况，其中，3至5周岁的幼儿有201人，因杨梅乡没有幼儿园，在读幼儿园的179人都在县城或外县；6至11周岁的孩子有323人，只有婉晶1人在杨梅乡上学。

老师们坦言，对于自己的未来并不担心，他们担心最多的，还是乡镇的孩子。“以后，如果杨梅乡没有小学了，孩子们该怎么办？”林月城说，因为离杨梅乡最近的小学在葛坑乡，到那里得20多公里路，孩子要上学的话，都要举家迁移，成本很大。

其实，这样的尴尬，在德化县的其他乡镇小学同样存在。德化县教育局初教股甘股长介绍，今年，德化全县有1.9万多名小学生，大多集中在县城的学校，只有8.6%的学生共1600多人分布在16个乡镇的小学。

该局宣传德育股的陈股长举例称，目前，在大铭乡只有2个学生，在南埕镇和国宝乡都只有8个学生，水口镇也只有12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