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的越南新娘：是走是留取决在这生活好不好

深读周刊·第七期

落跑的越南新娘

落跑的越南新娘

东南网8月12日讯（海峡都市报闽南版记者 张凯航 简伟雄 董加固 练仁福 杨炯 陈世国 实习生 林阳/文 龚长旺 肖美瑞/图）7月22日下午5点，40岁阿宝的越南新娘阿兰，在福州跑了。

阿宝是永春农民，今年3月14日抵达越南，一切顺利，10天后就和阿兰开房。满心欢喜的阿宝，根本没料到，寻婚路会突增变数。五六月间，越南发生打砸中资企业事件，他因此在越南多呆了3个月。

同居、订亲、回国，和中介同去福州办手续。一切妥当，阿宝心想，第二天就能拿结婚证，总算娶到老婆了。未料就在这天午后，新娘突然说饿了，脚又痛，阿宝下去打饭，她就溜走了。

阿宝无助，找到海都记者。我们找了警方、中介，4次收到奇怪短信，寻了大半个月，还是没帮他找回新娘。

关注越南新娘，其实是关注低阶层男人的婚姻梦，现实主义的背后，是日益严重的性别失衡。

《参考消息》7日报道称，中国真正的问题是：剩男。

没错，剩男。媒体没完没了地报道“剩女”，忽略了真正剩下的人群。“剩女”是可以避免的聊天话题，“剩男”则是不可回避的社会现实：多年计生、B超技术和重男轻女思想，导致如今30岁以下男性比女性多出约2000万。

也就是说，即使所有女人都不那么“挑剔”，也将有2000万男人剩下来。

典型剩男，就如本文的阿宝。生活在偏远农村，收入低，前途不佳，被称为“光棍”。他们不是广告商追逐的对象，进入以城市为基础的话题圈时，往往已和嫖娼、拐卖以及暴力犯罪相关。

也因此，和近几年在福建发生的其他越南新娘落跑新闻不同，这一次，海都记者历时两周，深入接触越南新娘背后的中介，努力勾勒她们进入福建的轨迹，探访她们嫁入福建之后的生活以及融入难题。

亲历

永春农民越南娶亲记

阿宝的盒子里，藏着阿兰逃跑后留下的几张单人照、5件首饰和1张车票

7月22日下午5时08分，这个时间点，就像个烙印，让永春农民阿宝至今无法释怀。

这天一大早，阿宝带着阿兰赶了一夜的火车到福州。阿兰是他花了近4个月时间和近7万元，在越南相亲娶来的。

中午前，中介阿桂带着他们，走了趟省民政厅，“流程都已走过，民政厅那边给了一张回执，说第二天早上就能领结婚证了”。

午后，阿桂先行离开，阿宝和阿兰在福州市鼓楼区鼓东街道一家宾馆开了房间。阿宝做了十几年的媳妇梦，就差这一个晚上了。

“她说肚子饿，脚很痛，走不动了，让我下去买晚餐”，阿宝没有多想，没带任何行李就下了楼，阿兰的护照、民政厅的回执单都放在行李包里。

20分钟后，阿宝回到房间时，阿兰已经不见了，她带走了所有行李，包括阿宝放着充电的手机，这时正好是5时08分。

阿兰（左）在越南老家拍的照片

男人四十

虚岁四十的阿宝，家在永春县玉斗镇，他的终身大事，一直是老爹和大姐最操心的事，张罗了十几年，都没能落实。

“昨天5点08分，”阿宝口中不断重复地嘟囔着，7月23日下午4时，记者在泉州市区客运中心站见到阿宝时，他席地而坐，正在免费充电区给手机充电。

手机是前一天下午在福州新买的，旧的那部手机已经随着他的越南新娘一起不见了。阿宝外甥女的朋友找到海都记者，希望能帮忙找回落跑的越南新娘。

再过50分钟，开往永春的班车就要到了，“讲一下我的故事吧”，阿宝把手机搁在一边继续充电，转向记者。

虚岁四十的阿宝，家在永春县玉斗镇，他的终身大事，一直是老爹和大姐最操心的事，张罗了十几年，都没能落实。

“以前，两层砖房还没建起来，一家人都挤在土坯房里，拮据的生活让不少说媒过来的女孩子，望而生畏。”姐姐阿英更担心的，还是阿宝的个性，“木讷、寡言，想要说个事，吞吞吐吐表达不清楚，说难听一点，就是没主见”。

阿英有点恼，这多少与家境的不堪有些关系，还有就是父亲的强势，老人家七十多岁了，还手握着一家的大权，压抑着两个儿子的主张，阿宝因此养成了沉默的个性，“话都不怎么会说，女孩子怎么会看上他”。

在老家找新娘看来是不现实了，一家人把眼光投向了越南新娘。2012年春末，嫁到安溪剑斗的阿英带来了消息，她所在的村子小阳等3人，准备前往越南买老婆，前期的费用只要6000元左右，没找到合意的，基本不用其他费用，若能凑巧成功，娶个越南新娘总费用也就在4万元左右。

一家子坐在一起商量，刚好两兄弟几年辛苦打工，也存下来3万元，再找亲戚朋友借一点，筹到4万元并不难。

“到越南找媳妇，听着还是有点不靠谱，万一跑了，4万块钱岂不打水漂，倒不如把老房子重新修葺一下，说不定媳妇就来了，实在不行，过两年再去找越南老婆，”老人家拿了主意。

阿兰走后，阿宝补办的手机卡，收到疑似阿兰堂妹发来的短信。一名越南新娘帮忙翻译，意为“爸爸问你在中国好不好，不好的话要跟他们说”

娶媳梦想

听说是老熟人介绍的，阿桂也没多说，“先去办护照，买几身漂亮衣服，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阿桂的爽快，让阿宝重新燃起了娶媳妇的梦想。

“要不是那时候错过了，现在都难说会是怎样的结果”，阿英有些怨叹，两年时间过去了，当年的小阳，早已办妥了结婚手续，后来还生了个娃，现在一家人到安溪县城打工，收入还不错，一个小家庭也算美满。而相比之下，阿宝还是孤身一人。

两年间，阿宝与哥哥还是辛苦奔波工地做工，省吃俭用，又存下来3万多元。“再拖下去，外甥女可能都先结婚了”，一家子也急了，这才又提起旧茬，打算去越南试试。

“人家小阳证明了这事还是有谱的，而且现在房子也有着落，没有再推脱的理由了。”老爷子终于再次拿定主意。

去年年底，阿宝通过小阳找到了中介阿桂。听说是老熟人介绍的，阿桂也没多说，“先去办护照，买几身漂亮衣服，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阿桂的爽快，让阿宝重新燃起了娶媳妇的梦想。

龙岩漳平象湖镇杨美村，50岁左右的阿桂，留着小平头，他自我介绍很简单，“我就是个种香菇的，中介只是兼职”。

种香菇收入难定，照他所说，一年下来五六万也有过，赶上天公不赏饭吃，辛苦忙活一年最后赔了本也有过。

三年前，漳平溪南镇上坂村的阿炳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做越南新娘的中介生意时，他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他（阿炳）在广西南宁有一个合作的老板，叫做阿华，之前是留学越南的学生，会说越南话，回国后开始做婚介生意，”阿桂说，他和阿炳在本地找到客人，介绍到阿华那边，剩下到越南的事阿华会负责，人回来的时候，他们再帮忙到民政厅办好结婚手续，这生意就算成了。

“三年来，只经手过大约13个客户，漳平4个，永春坑仔口五六个，安溪剑斗3个，永春玉斗1个，前几个还算顺利，并没出什么乱子，只不过，今年他碰上了入行以来耗时最长、花费最多也是麻烦最多的一单”。

他说的这一单，指的就是阿宝。

择偶标准

“勤劳、朴实，长相倒是其次，能孝敬家里人，能生孩子，也就足够了，至于学历，不宜太高，毕竟自己才小学肄业，太有文化、太漂亮的女人，镇不住……”

7月25日，记者陪同阿宝开启了寻找阿兰之旅。从永春县玉斗镇出发，搭班车前往龙岩漳平，路上差不多要两个小时车程，我们打算在漳平报警后，通过警方找到中介阿桂，挖出阿兰的去处。

而在几个月前，阿宝也是搭乘同一班车，走同一条路，开启了他的越南娶亲之旅。

农历二月初十，新历3月10日，那一天阿宝记得非常清楚，因为接下来将近4个月的时间，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大转折。

天刚破晓，阿宝已经换上了新买的衣装，拉碴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这一趟可是要出门找媳妇，怎么说第一印象也要过关”。兜里揣着8000块人民币，“恋爱嘛，该花也得花”，老父亲临别嘱咐，到了越南别太挑，“也不要选太好的，怕咱留不住人”。

发往漳平的早班汽车，开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阿宝心中已经有了择偶标准：“勤劳、朴实，长相倒是其次，能孝敬家里人，能生孩子，也就足够了，至于学历，不宜太高，毕竟自己才小学肄业，太有文化、太漂亮的女人，镇不住，最好也别是城里人，不然回到家一看，家里连个像样的厕所都没有，咋说也留不下来。”

终点站那头，阿桂已经带着一名中年男子，在汽车站等候。那人叫阿盛，“他也是去越南找老婆，你们俩刚好搭伙，路上也有个照应”，阿桂告诉阿宝，龙岩出发往南宁的火车票已经买好，到广西只要去找一个叫做阿华的老板，他会安排去越南。

踏进胡志明市时，已经是3月14日晚上8点多。华灯初上，大街上操着异国语言的人们，充满了神秘感，阿宝心里的媳妇梦甚至告诉他，“擦肩而过的路人，或许哪天就成了自己的枕边人”。

接头的是一名40岁左右、被阿宝后来一直称为“老板”的越南男子，还有一名自称阿朱的女翻译，“老板”为两人安排好了住宿旅馆，了解了两人的身份背景，简单交代了在越南生活的事宜后，就留下一句话，“明天就可以看人了”。

尽管早已大概知道流程，但第二天就能见到人，还是让阿宝有点猝不及防，“越南新娘来得这么快！”

坠入爱河

将近两个月时间，阿兰经常来旅馆找他，每次几乎都会留下来陪他，这让阿宝体会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夫妻生活。生活中种种的体贴，让阿宝心中渐渐萌生了爱意。

第二天下午，31岁的越南隆安省德惠县平和南社女子范氏女良（昵称阿兰），赶到了阿宝落脚的旅店。

“其实，我第一眼看她，是不中意的”，在阿宝眼里，阿兰外表出众，让他心底打了退堂鼓，要不是女翻译阿朱说了，为了来见他，阿兰已经骑了两个多小时的摩托车从乡下赶来，心生愧意的阿宝才答应“聊一聊”。

聊天的结果，肯定了阿宝的想法，“说起学历，31岁的阿兰，虽生长在乡下，但好歹也是初中毕业，职业是一名工厂裁缝，阿兰的哥哥是一名英语教师，怎么说也算是文化人，还有个姐姐已经外嫁，但也是个体户，经济条件并不算差”。

我小学都没毕业，家里也都是农民，怎么配得上她，”阿宝等阿兰走后，拉住了翻译阿朱，“这个太好了，不合适，还是给我换一个吧！”阿宝提了多次，但每次都被越南中介回绝。无奈之下，阿宝只好同意再看一看阿兰。

双方第二次见面，那天是3月24日，距第一次见面已隔10天。而这一次的进展，完全出乎阿宝的意料。

见了面没说几句，阿兰就忍不住哽咽，“都是家里经济出了状况，才急着想要嫁人，希望遇到一个好丈夫，能够帮助家里渡过难关”，翻译的转述让阿宝心疼起来，“我最无法抵御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翻译离开后，阿宝和阿兰照着一本翻译书，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聊了两个多小时。天色渐晚，阿兰说回去很不方便，要求留下，阿宝没有拒绝。“我想，她也愿意”，顺其自然，这一晚，两人发生了关系。

接下来将近两个月时间，阿兰经常来旅馆找他，每次几乎都会留下来陪他，这让阿宝体会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夫妻生活。每次吃东西，阿兰都会坚持让阿宝先吃，而他之前因为长年抽烟、喝酒，导致经常胃痛，阿兰知道后，还帮他买药、按摩肚子。生活中种种的体贴，让阿宝心中渐渐萌生了爱意，他坠入了爱河。

阿宝的爱意，还表现在行动上，“4月份的时候，她让我把烟戒了，说对身体不好”，原本每天几乎要抽两包烟的他说戒就戒，“我就跟她说，‘只要有你在，你鼓励我，我就一定能做到’”。

到4月份时，阿宝已经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带回家。

上门提亲

带过来的钱已经花光，阿宝还是决定大方一点。先交了30000元给中介，作为相亲成功的聘金和中介费用，另外，又向越南中介借了9000元，一半给了阿兰用于还债，另一半则用包红包、购买首饰讨好阿兰的父母。

决定带阿兰回家后，阿宝开始让阿朱帮忙，着手办理阿兰的护照和单身证明，不料遇上了非常时期，原计划只需一个月左右即可成功办理的手续，被一拖再拖。

“中介说，时间很难说，2个月、3个月都有可能，而且晚上最好不要出门，不然可能会被打，”阿宝回忆，特别是5月中旬，情况最为严重，他只好每天躲在旅馆里。

同行的阿盛，也因为受不了漫长的等待以及无聊的旅店生活，决定放弃提前回国，但阿宝决定留下来，“我爱她，一定要等她一起回去”。

5月15日，阿宝上门提亲，第一次见到了阿兰的父母。阿宝本来还计划在越南办婚礼，但中介建议最好不要办，“非常时期太张扬了怕不好”。

带过来的钱已经花光，阿宝还是决定大方一点。先交了30000元给中介，作为相亲成功的聘金和中介费用，另外又向越南“老板”借了9000元，一半给了阿兰用于还债，另一半则用包红包、购买首饰讨好阿兰的父母。

赶到阿兰家时，阿宝还是有些意外。简单的小平房，里外都没装修，屋内4个小房间，一间用来供奉神明，一间是阿兰哥哥用来教书的小教室，一间是阿兰哥哥的卧房，剩下的一间，摆着两张床，阿兰与父母就住在一起。

阿兰的父母很快同意了两人的婚事，阿宝就在阿兰家附近租下了旅店，方便与阿兰一起生活。终于，坚持等来了好结果，6月27日，阿兰的手续办妥，阿宝赶忙让中介帮忙买了回家的机票。

阿宝还清楚地记得，6月28日那天，他带着妻子找到岳父岳母辞别，岳父还拉着他的手，不断嘱咐“你俩一定要好好在一起”，父女两人相拥而泣，让他看了也不免心酸。而后才由阿兰的哥哥，骑着摩托车载了两个小时，把两人送到胡志明市，两人随后搭上飞往越南首都河内的飞机，一路辗转直至7月2日回到永春。

媳妇梦破

阿宝一家子起先心里还有点担忧，但是阿兰的行动，很快征服了全家人。有一次阿宝的父亲家要洗衣服，就听见后边阿兰在喊，“爸爸，我来帮你”，老先生还没反应过来，阿兰已抢过衣服开始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捡到了一个好儿媳妇”。

在启程寻找阿兰之前，记者来到了阿宝所在的小村。邻居阿康招呼登门的记者和阿宝，“天热，来，喝杯茶”。

聊起阿兰，阿康瞥了眼阿宝，欲言又止。在阿康看来，仅有三面之缘的阿兰，“很聪明，字写得漂亮，学习闽南语，两天就会，有俊俏的面容，相比之下阿宝就显得太老实了”。

“开饭了，她会说，要让家里的老人家先吃，她才愿意动筷，”说起阿兰最初的表现，阿宝的父亲还是频频点头，阿兰学习速度也很快，到家才两天时间，一家子的称呼，已经喊得很溜。

有一次阿宝的父亲家要洗衣服，就听见后边阿兰在喊，“爸爸，我来帮你”，老先生还没反应过来，阿兰已抢过衣服开始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捡到了一个好儿媳妇”。

厝边也常来家里坐，阿兰很快学会了泡茶，“虽然就见到两三次，但每次过去泡茶，她都会用闽南语说，‘阿婶，你来泡茶啦，快坐’，让人觉得很热情、很亲切，”邻居康阿婆说，在许多邻居口中，阿兰是个聪明、大方、热情的人。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阿兰的闽南语也逐日长进，慢慢与家人都能搭上话，家里的一小片稻田，阿兰也会帮着收割打理，虽然劳累，但从不抱怨，家中的卫生间，是庭院的茅厕，洗澡也只能到隔壁亲戚家借用，阿兰也没有一句怨言，还说“慢慢就好了”。

这一切，让老先生还是看到了希望，这个漂亮的儿媳，看来是准备留下来了，哪想天有不测风云。

7月21日，漳平的阿桂打来电话，说手续已经办妥，阿宝带着阿兰赶到漳平，双方会合后搭乘当晚12时左右的火车前往福州。

次日上午10时车到福州，阿桂带着两人去了趟民政厅，流程都顺利走过，“民政厅那边给了一张回执，说第二天早上就能拿结婚证了”。

没想到，阿兰当天就跑了，和阿兰一起消失的，还有装着阿兰护照、结婚证件的行李包以及正在充电的手机。

阿宝做了十几年的媳妇梦破。他这个梦，代价是近7万元，对于兼做水泥工的农民来说，是辛苦两年的积蓄外加3万余元债务的总和。

一线希望

消失的阿兰，突然给阿宝打来电话，说她在越南已有两个孩子，来中国只为打工赚钱养家。“我爱你，阿宝！”“你还会回来吗？”阿兰都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随后挂断了电话。

为了找回阿兰，阿宝在福州时就报了警，他也打电话给中介阿桂，但都没有任何消息。阿宝找来以前的汇款单，地址是漳平象湖，他打算再去漳平报警。7月25日下午，记者陪同阿宝及其外甥女小丽，来到漳平市公安局报警。

该局受理了此案，并详细为阿宝做了笔录，留存了相关证据，但是因尚无明显证据证明阿兰存在骗婚嫌疑，该局有关负责人表示尚无法立案，但已展开调查。

报警次日，我们一行人来到阿宝的大姐阿英家。说起弟媳，阿英就气得直跺脚，“要不是之前疏忽大意，或许这件窝囊事就不会发生”。

原来，阿英早就发现阿兰有不对劲的地方。“她演得太假了，第一次见到弟媳时，她饭还吃不到两口，就开始呕吐，阿宝在一旁说，媳妇已经怀孕了，我自己也生过孩子，是不是真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英说，其实包括家里两位老人也已看出，但因阿兰平日还算乖巧，又是新娶来的媳妇，“大家都不好意思点破。”

大伙没说破，未曾结过婚的阿宝，更加确信妻子已经怀孕，尽管他也曾怀疑，在越南时就一直吃避孕药的阿兰，怎么突然间就有了两个月身孕。“不过，她生病了不打抗生素，走路也小心翼翼，”阿宝更愿相信，阿兰可能是意外怀孕。

有一个细节，还是让阿英气得直顿足。事后家人追问，阿宝才说出，阿兰的小腹中部，有一道15厘米左右的横向手术刀疤，阿兰说那是盲肠手术留下的。这句话却被姐姐阿英直接驳回，“明显是生过孩子的剖腹产，盲肠手术怎么会在小腹，还那么长。”

7月28日晚11时，记者接到了阿宝的电话，他说，26日晚11点钟，消失的阿兰突然使用一个归属地为漳州的电话号码给他打电话，说她在越南已有两个孩子，来中国只为打工赚钱养家，还说“目前在福州，有个堂妹嫁到福建，妹夫在福州打工，我也在他的工厂干活”。

“我爱你，阿宝！”

“你还会回来吗？”阿兰都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随后挂断了电话。

探访

嫁入福建的不同生活

胡氏金虹抱着2岁的女儿；旁边的公公很得意当年面授儿子“娶妻三锦囊”

阿宝的越南新娘还没找到。但是，不论如何，每年总有这么一个群体，嫁入了中国。

新华社去年11月《娶个“越南新娘”到底靠不靠谱》一稿中写道，曾有统计，约83.6%嫁往国外的越南新娘对婚后生活满意，36.3%的家庭因此超过越南的平均生活水平。

记者采访了龙岩和泉州的6个越南新娘，展现她们嫁入福建的生活。

如何让她们更好地融入本地社会，获得身份并寻找一份基本工作，以及如何教育下一代，是她们担心的生活问题，也将是整个社会需要关注并解决的课题。

娶了越南新娘 还生下了混血双胞胎

8月5日，德化县美湖乡，炎热的午后，越南女子阿丽半躺在草席上，一旁睡着双胞胎女儿。

3人共盖着一件小厚毛毯，丈夫阿梓要用风扇，被阿丽制止，她觉得这样会着凉。2年前，32岁的阿丽来到德化，就带了3件厚衣服，到了还是感觉冷，把3件衣服都穿上了，夏天晚上也盖棉被。

42岁的阿梓很满足，他花了3.8万元，如今生下了对混血的双胞胎，“很值”。

当年，阿梓和同村的2名寻婚男子，辗转到了胡志明，他记得，当晚住进了胡志明的一家旅馆，条件比德化的招待所还差，“吃完饭就开始看，看到第二个时就中意了，觉得她的眼神挺老实的，屁股也挺大的，好生养。”26天后，阿梓就带着阿丽回了家。

如今，老婆不仅勤劳，还学起了闽南话，能简单说些日常用语，“关键是脾气好，很听话”。

娶两个都跑了 第三个都不敢放出门

阿梓的老乡，则花4万娶了越南老婆，都生活3年了，去年突然跑掉。阿梓也担心，哪天阿丽也会不辞而别，“虽然现在一家人很幸福，谁也不敢保证她会一辈子跟你，就像在赌博”。

阿龙和阿梓同镇，今年46岁，已经娶了三个越南新娘，前两个都跑了。

记者通过阿龙的堂弟试图采访他，他直接锁起了大门，还骂堂弟“多管闲事”。他说，现在这个越南老婆刚娶1年多，很担心再跑掉，不让她与外人接触，他自己平时也都呆在家中，有人请喝酒都不去。

越南新娘玩失踪的事件，这两年在德化多次发生。今年4月，德化法院接到村民起诉要跟越南新娘离婚，这是近一年半来第26起越南新娘失联案了。近年来，从德化出走的越南新娘有70多位。

妹妹逃回越南 姐姐逃跑后又回来了

漳平市永福西山村，今年5月，阿红带着女儿出走后，老陈曾断定“泼辣”的儿媳不会回来了。

“脾气冲，小事都记仇，快一年没跟我说话了”，生活了3年，阿少对90后阿红还是不满意。

冷战源于去年，阿红同样嫁到福建的妹妹小花跑回家，小花夫家找到老陈家，想让阿红帮忙，阿红也帮忙了，最终妹妹还是拒绝回来。夫妻俩却为此大吵一架。

阿红的第一次出走是今年2月，“其实就想出去转转”，阿红低头整理女儿衣服，不愿多说。“说实话，儿子有些懒，也不爱说话”，老陈说，媳妇挺活泼，也勤快，两人就是性格差得比较多。

第二次大吵后，阿红带着女儿回了越南，一周后才打回来电话说：“家里衣服不要扔掉”。

“什么时候回来？”“再说吧。”

这句话让一家人松了口气。一个月后她索要了800块钱，结果没回来，7月初又打电话来说要3000元路费。原来，她有了3个月身孕，阿少最终到越南将她接了回来。

父亲三句锦囊 他娶回难得的好媳妇

在永福镇吕坊村，35岁的胡氏金虹确信，自己的选择让她等到了真正的“爱情”。

“我不要阿茂给我买多少东西，每月交多少钱，我用自己的眼睛看，能感受到他是不是真的对我好”，胡氏金虹怀抱着2岁的女儿说。

“去了越南两次，才把她带回来，怎么会错？”老邓有点得意，两个儿子都40岁了没娶媳妇，3年前决定用积蓄让大儿子去越南碰运气。临走，老邓抓住儿子的手叮嘱：浓妆艳抹的，不要；太年轻的，不要；一开口就说爱情的，不要；找不到合适的就回来。儿子很老实，第一次就真的空手回来。

隔了两个月再次出发，老头还是三板斧。这一次，儿子在越南呆了2个月，带回了胡氏金虹。

半年不到，儿媳妇的普通话就说得溜，每天“爸爸、爸爸”地叫，老邓都有些错乱：啥时候多了个女儿。后来老邓提出分家，儿子还在犹豫，儿媳先开口拒绝，“一家人，多吃点苦也没什么”。

她们是走是留 取决在这生活好不好

采访过程中，永福镇吕坊村一名村民老林说，之前邻居也是跑了又回来，她在越南早有老公。

据说，那名越南女专门来骗钱的，在永福生活4个月后借机逃跑，回到越南把钱交给老公，却发现还是免不了被打的命运，这才又逃出来，跑回中国。

另一名越南新娘阿玉说，越南男人喜欢酒后打人，“我们辛苦养家，还要被打，谁受得了”。

阿玉说，“骗婚肯定有，但很多是因为太穷，要不就是经常被打。有更好的生活，谁会走？”

如何让越南媳妇乖乖留下，很多家庭都是“派人看着”。不少越南新娘最初来中国，更多时间都是在家看电视，就算要出门也会有人跟着，直到后来有了孩子，这种“待遇”才逐渐减少。

在永福镇西山村，越南新娘宁闭日兰的丈夫陈炳海则是另一种态度，“她想留，我会好好对她，如果她想走，我也不会把她关起来，人不是动物，强扭着有什么意思？”

能办到身份证的寥寥无几

在记者连续多天的采访中，不少越南新娘都很关心“户口”的问题。

虽然能拿到结婚证，但并不意味着越南新娘有了中国公民身份。要想获得中国身份证，她们面临着现实的艰难。

记者从有关部门知情人士处了解到，办身份证其实程序并不难，满足“中国公民或者在中国获得永久居留资格的外国人的配偶，婚姻关系存续满五年、已在中国连续居留满5年、每年在中国居留不少于9个月且有稳定生活保障和住所的”，且“身体健康，无犯罪记录”的外国人，即可到长期居留地的设区的市级人民政府公安机关或者直辖市公安分、县局提出申请。

但现实是，该人士透露，目前所有这类申请都需通过国家公安部批准，而从这几年的数据看，能通过的寥寥无几。随着大量越南新娘在中国长久居住，这一问题如何解决也将提上日程。

先过语言关才能融入本地

越南新娘如何融入福建的生活，如何教育孩子，寻找工作机会等等，目前都还是新生事物。

记者接触的这6名越南新娘，都通过自学可以用普通话交流，但只有一个人会漳平永福话。

台湾地区，也许能提供一些借鉴。1994年，台湾有越南配偶530人，2004年达11500人的高值。

南洋台湾姐妹会理事、台湾世新大学教授夏晓娟，20年来一直推动越南新娘融合。1994年，她在农村调查时发现，来自东南亚的新娘融入村子的速度很快，但由于不会中文，也出不了远门。

夏晓娟开始探讨如何帮助这个特殊群体。1995年，在民间成立了“外籍新娘中文班”，教外籍新娘学习中文，也给她们提供一个交流互助平台。一开始，“中文班”以印尼新娘为主，1998年后越南新娘增多。发展到2003年，会员已有200多名，如今，不定期的短期培训课已遍布全台湾。

找份普通工作都难以实现

识字交流只是一个开头。嫁入台湾10多年的“老越南新娘”，面临更多问题。比如，子女教育、工作以及周遭其他人的尊重等等。

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副教授陈文曾到台湾调研。陈文告诉海都记者，因为感情基础不牢，外籍新娘的离婚率肯定较本地配偶高，台湾的部门和民间也都在帮助她们融入社会。

不少越南新娘普通话和文化水平有限，台湾地区“教育部”要求各学校成立资源班，对“新台湾之子”特别辅导，及早接受学前教育，以作弥补。

夏晓娟还正在帮助外籍新娘找工作，不少人已成为讲授东南亚文化的讲师，同时做专职翻译。

夏晓娟还说，台湾社会中生活着很多外籍女人，也是弱势群体，所以目前正在推动当局教育部门，将东南亚语言、文化加入大学的选修课，促进社会的相互了解，消除族群隔阂。

记者接触的这些越南新娘，她们都厌倦了看电视的生活，想找一份工作，然而由于没身份证，语言不通，加上家里约束等等，这样的基本诉求，仍然是一个巨大困难。

变化

娶越南新娘越来越难

长旺/制图

像阿宝这样的遭遇，也许会有更多人遇上。仅去年嫁入福建的越南新娘，就超过3000人，如果按众多中介估算，有10%的越南新娘会逃走，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越南新娘现象突然增多，引起福建相关警方注意，大概还是5年前。这几年，一边出现大量民间中介，一边还出现“网上组团相亲”，都被警方认定为非法。

越南新娘现象，这两年还出现了新的变化：在中国，福建等省因大量娶入越南新娘，而被越南政府严卡入境关；在越南，男女比例回归平衡，也逐渐重视女性外流带来的影响。

专家分析，看中人民币而闪婚的越南新娘终将变少，而中介价格上涨，骗婚案增多，也提醒着意图前往者小心“人财两空”。

【现状】

去年全省超3000例

今年已有所下降

福建：福建省民政厅有关人士透露，近几年办理的涉外婚姻登记中，越南籍女子占比较大；据不完全统计，2013年就办理了超过3000例。今年上半年，这个数据同比有所下降。

对于采访，省民政厅以及龙岩、泉州两地公安局出入境部门，对相关数据都相当谨慎。泉州越南新娘有数百人，分布在安永德和泉港的偏远山区。

龙岩：据悉，2010年左右，越南新娘嫁入龙岩数量开始大增。目前，龙岩的越南新娘约2000人，仅漳平市就超过700，其中象湖镇、永福镇达300人以上。

多家中介则表示，省内越南新娘主要集中在漳州、龙岩、宁德、南平、泉州等市的偏远农村。

永春：厦门大学博士武艳华所著《跨国婚姻场域的生成、结构与调适》论文写道，截至2013年4月，31个中介介绍来自越南19省市的165名越南新娘到永春,平均26.6岁，丈夫平均34.3岁。务农者与无业的达69%。

这些中介的职业五花八门，有司机、建筑工、水泥厂工人、旅行社工作人员、农民等,其中5人为女性。

德化：据泉州媒体今年初报道，德化县法院一份调查显示，2011年5月至2012年6月，德化办理越南新娘登记的有285例，男方均为德化农村单身或离异的，学历低，经济条件差；越南新娘一般约20岁，男方比新娘大5~10岁。

长旺/制图

【诸多变化】

从赚钱到想退出

生意也没那么好做

漳平象湖镇的农民阿桂，四五年前开始对漳平、永春，安溪剑斗镇人介绍业务。

一开始是有赚头的，也成功了十几单，“中介费”从4年前的4万涨到现在的4.6万元。

阿桂说，这笔“中介费”有好几个环节抽成，不成功就只收6000元，跟组团旅游一样，“我们只赚那些介绍成功的，一个抽成两三千块钱”。每当被说是暴利时，阿桂总张大嘴巴，感觉很委屈。

如今在象湖，像他这样的中介人逐渐多了，竞争大了。去年夏天，同伴阿炳见生意不行，都放弃不做了。

“客人一去就是两三个月，费用都得我这边帮忙掏，赚的少事又多，还得担心人在那边会不会出事”，阿桂抽着闷烟，“风险那么大，我早就想不做了”。

小中介越来越多

骗婚逃婚案例增加

记者联系到一名知名中介人——曾被南都报道过的阿闻。

阿闻也是通过网络招揽生意，他认为，越南新娘不是讨给穷人的，而是要做高端客户。他干了4年，去年被越南海关列为黑名单限制入境。

促使他收手的原因，主要是越来越多的婚介进入，“一些婚介为赚钱，再穷的客户也做，结果很多人借钱娶了养不起；一部分新娘最终跑了，另外一部分则自己干起婚介，价钱越做越低，最后干脆做骗婚生意”。

仙游中介阿金经手了上百个客人，有将近一成逃跑，“我们先考核客人的质量，月收入4000元以下的不会接，人家来了看见你一家那么差，肯定要跑”。

另一家正在招代理中介的“唐人街越南相亲团”，工作人员小赵说，大概有1成的案例会跑，要提防那些有家暴的男的，还有那些家庭条件太差的。

5杆枪组成婚介团

价格也大幅上涨

越南新娘也越来越贵了。

洛江区河市人阿陈，在漳州市区租套房做生意，也建有网站，做同城婚恋和越南新娘生意。7月30日晚，记者找到阿陈。他自称原先是做导游的，极力推荐越南新娘，说她们贤惠、持家，大多身材火辣。

记者问4万能不能娶到时，中介阿陈脸一沉，“那得几年前！”“现在也才花6万元，一点都不贵，在本地娶怎么也要10几万”。

在仙游县枫亭镇，另一位中介阿金通过自建“越南老婆网”招揽生意，流量已超150万次。

他自称，亲哥娶了个越南老婆，一家人就慢慢变成中介，目前哥哥嫂子呆在胡志明市，他则留在老家找客源，还在南宁找了两个朋友负责帮忙接送出国，“一共5杆枪，就能把全程包办好”。

连城10新娘失踪

查出跨国诈骗团伙

逃婚的现象，这两年频频曝光。2013年元宵，龙岩永定县、新罗区9名越南新娘集体逃走。而去年12月，龙岩连城10名越南新娘集体拿了聘金失踪。

“苏氏顽介绍9个越南女的过来，嫁了7个，收了29万余元，就集体失联了”，越南新娘苏氏顽的老公、连城人吴某说，苏氏顽自己也跑了，带着6个月的身孕。

龙岩警方最终查出这个跨国骗婚团伙。“组织者不只一个，嫁来生活了几年的越南女子发现有利可图，也成了组织者。”几天前，连城县检察院相关人士介绍此案最新进展，7月25日，涉案的许氏水等4人被以诈骗、偷渡批捕。

龙岩相关部门统计，至2013年嫁入的约2000个越南新娘中，被遣送或逃跑的占25%。

【不同时代】

越南男女比再失衡

官方担心新娘外流

广西民族大学教授周建新，曾长期研究中国南方与东南亚跨国民族问题。

周建新说，中越都是儒家文化和习俗，人口多，边境贸易多，千百年来一直存在跨国婚姻。但以往，有几乎持平的中国女人外嫁越南。

新华社报道，从1998年至2010年，越南司法部受理总共29.4万例“越南新娘”外嫁50多国。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越南女子大量外嫁的主要原因是性别比例失调：从1955年到1979年，越南经历两场总长20年的战争，大量男性死亡，上世纪80年代的男女比例是2：5。

但这一人口性别构成形式，最近几年发生了巨大变化。

来自今年1月中国商务部网站一条新闻称，越南计划生育总局统计数据显示，2012年出生人口男女比例为112.3：100，2013年增至113.8：100，再次出现失衡现象；越南官方担心，预计到2035年男性将多出10%，男性婚姻成问题。

福建寻婚男入境难

柬埔寨新娘成新潮

中介阿陈说起最近两年的一些变化，目前越南也注意到一些新娘流入动向，对福建、江西、辽宁等省的寻婚男子入境管控特别严，对女方开单身证明等手续也卡得严，原来一个月就可办妥，现在要两个多月，还要多花一万元钱，所以现在福建人寻婚，贵的要6万，时间也要两个多月。“我们现在推荐柬埔寨新娘”，招中介的小赵说，近3年媒体大量报道越南新娘逃跑，加上近年中越两国关系出现摩擦，“娶柬埔寨新娘的手续差不多，6万元，平均20天就能成，我们公司正在积极开拓这个市场”。

金钱的诱惑力减少

买卖婚姻将难成功

10几年来嫁入中国浪潮，一边是越南剩女多，一边则是贫穷。但这也在发生改变。

近年来，越南政府意识到“越南新娘”外嫁现象产生的社会问题，着手对未婚女性进行教育；另一方面则大力发展经济。根据公开资料，2001年~2010年间，越南经济年均增幅约7.2%，2010年人均GDP达1200美元，同期中国人均GDP则是4000多美元。

“放在前些年，经济因素是越南女子外嫁的第一考虑”，周建新教授说，随着越南经济逐渐发展，外嫁所能获得的回报降低，以金钱为基础的“婚姻买卖”逐渐难以持续。

周建新说，越南新娘骗婚的案例越来越多，被广泛报道，也削弱“买方市场”的积极性。

政策影响是另一大因素。周建新分析，中越都在打击这种跨国的婚姻中介，越南政府于2009年和2010年连续出台法令严罚跨国婚介，盛行多年的“买卖越南新娘”现象可能逐渐衰落。

本期报道中涉及的部分越南新娘及寻婚男、中介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