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山上的秦君亭内有一对柱联,联文中讲述的正是姜秦二位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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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人,重义、重情。伯牙钟子期的知音之交、陈重雷义的胶漆之交,万世传颂。其实,在唐代,泉州九日山上也留有一段“姜秦之谊”,宰相姜公辅与隐者秦系笃真的友情同样千古流传,令人唏嘘。如今游九日山,听姜秦二人的故事,作一次心灵漫步,依然能感受古代高士隐者的纯真性情与质朴情怀。
□本报记者 吴拏云 通讯员 洪少霖 文/图
“姜相峰”三字为书法名家苏绅所题
林木幽深处的宰相墓
古代,异姓结拜的兄弟姐妹,常会称对方为自己的“八拜之交”。这八拜之交是有来头的,它们分指:伯牙钟子期的知音之交、廉颇蔺相如的刎颈之交、陈重雷义的胶漆之交、张元伯范巨卿的鸡黍之交、羊角哀左伯桃的舍命之交、刘关张的生死之交、管仲鲍叔牙的管鲍之交,以及孔融祢衡的忘年之交。在南安丰州九日山一带,也流传着姜公辅与秦系一见如故、肝胆相照的友情故事,“姜秦之谊”和古代的“八拜之交”一样,有着令人钦佩和羡慕的深重情义。
日前,记者在南安文史爱好者洪少霖的带领下,来到丰州九日山东峰南麓山腰处寻找唐朝宰相姜公辅之墓。九日山南麓林木幽深,高傲阳光也被这林叶的稠密所折服,从树梢上跌了下来,散落成一地亮晶晶的“琉璃球”,为这份林幽,更添了些许神秘。绕过一排排苍老的龙眼树,我们蓦地在树丛之中,发现了一座不大的古代坟茔,茔顶遍覆黄土,上面堆满枯叶,一派萧然景象。若不是坟前有石碑、石狮、石羊等物,路过之人可能根本不会留意到,这座坟里面躺着的居然是一位唐朝的宰相。
走近古墓,只见墓碑上刻着“唐相国忠肃姜公封茔”字样。“这块墓碑是近代所立,实际上,在这块新碑后面,还有一块古代所立的旧碑,只不过如今两块碑几乎融为一体了,再难分辨旧碑是何等模样。”洪少霖说道。记者忙上前查看,果见在较新的石碑后还有一块古旧青石墓碑,只是两石碑距离太近,无法确定古碑上是否有字。
姜公辅的坟茔,前有拜石,左右还各有一对石狮、石羊(据说早前还有石人、石马各一对,俱已丢失),应是依古礼建制的官员之墓。在姜公辅坟茔前还立有一块石碑,这是1984年由当时的南安县政府颁发的一块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石碑,碑端楷书阴刻“唐丞相姜(公)辅墓”几个大字。
柳宗元、真德秀、陈知柔、吴栻等历史名人都曾著文怀吊姜相墓,宋代泉州太守王十朋也为姜公辅墓作诗曰:“姓名端合上麒麟,当世哪知相是真。遗冢尚余封马鬣,孤忠曾记犯龙鳞。三巴流落知音士,九日迢遥避世人。精爽不迷祠宇后,俨然唐室旧冠中。”遗憾的是,姜公辅所撰作品大都亡佚,遗存至今的只有一赋一策,即《白云照春海赋》和《对直言极谏策》,均收录于《全唐文》卷四四六。
西峰也被命名为“高士峰”,用以纪念秦系。
筑室而居 身隐九日山
九日山山势腾叠,岩峪峥嵘,景色迷人,自古以来便是达官显贵、雅士骚客赏游之佳所。然而,姜公辅祖籍在甘肃天水,担任宰相期间居住在长安,与南安丰州有万水千山之隔,他是怎么来到丰州九日山,并且最终长眠于此地的呢?
据《旧唐书》记载,姜公辅于唐德宗(公元778—805年在位)时登进士第,为校书郎。后被召入翰林院为学士,兼京兆尹户曹参军。《旧唐书》称公辅“才高有器识,每对见言事,德宗多从之”。《新唐书》也说“公辅有高材,每进见,敷奏详亮,德宗器之”。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发生泾原兵变,公辅事先提醒德宗原泾原节度使朱泚有叛逆之心,结果被他言中,德宗称赞公辅有“先见之明”,更加器重他,拜公辅为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姜公辅担任宰相期间,正是唐王朝与藩镇割据势力矛盾尖锐化的时期。在这特殊、敏感的时期,姜公辅一如既往地拥护国家政令统一,反对割据分裂,受到了世人的尊敬。
姜公辅忠贞耿直,这是他登上人生高峰的必备条件,但世事难料,也恰因他太过直率,人生高潮过后,迅速迎来低谷期。德宗在携皇族亲眷逃难过程中,有一天车队至城固县时,唐安公主病死。唐安公主是德宗最钟爱的长女,德宗非常悲痛,下诏予以厚葬。公辅进谏:“非久克复京城,公主必须归葬,今于行路,且宜俭薄,以济军士。”德宗悼女情切,大怒,斥公辅为“卖直取名”,罢为左庶子,以母丧解。后授右庶子,久不得迁。再后来,又贬公辅为泉州别驾。
带着些许落寞,姜公辅辗转来到泉州南安。抵达丰州时,他见九日山风景醉人,于是在此筑室而居,天天逍遥赏景,过起不受尘事羁绊的悠闲生活。这一住就是13年,直至离世。
东峰有路标指明去往“姜相峰”的方向
峰以士名千古并崇
其实姜公辅入住九日山,并非单单冲着山色美景而来,促使他决定入山而居的最大动力,来自于一位闲云野鹤般的人物——秦系。
秦系,字公绪,会稽(绍兴)人。“安史之乱”以前,秦系住在若耶溪畔,以擅写清新秀丽的诗而著称于世。唐天宝年末,秦系去往剡溪(在今安徽)躲避战乱,自称“东海钓客”,因才华横溢为人所知,当时有官员就向朝廷上奏,欲封秦系为仓曹参军。秦系不愿意就任,遂漂泊流浪来到泉州南安,结庐九日山中。在南安九日山时,秦系自号“南安居士”,“穴石为砚,注老子,终年不出”,过着隐士的生活。
秦系的诗作非常出名,其五言诗的成就可与唐代诗人刘长卿、韦应物相鼎立,今有诗集一卷《新唐书艺文志》传于世,唐代文学家权德舆甚至认为秦系诗作水平超过刘长卿,说,“长卿自以为‘五言长城’,系用偏师攻之”,韦应物也称“五言今日为君休”,意即五言诗因秦系的归隐而没有佳作了。
秦系来九日山后,就在西峰盖了房子住下。泉州刺史薛播时常上山拜会秦系,逢年过节馈送牲礼酒食,但秦系从不到城里,有次作诗《答泉州薛播使君重阳赠酒》回赠:“欲强登高无力也,篱边黄菊为谁开?共知不是浔阳客,那得王弘送酒来?”贞元四年(788年)秦系已经年过六旬,御史大夫张建封深知秦系不肯出来当官,奏请德宗,就地封他一个挂名的“校书郎”。秦系还是辞谢,为此赋诗送张:“久是烟霞客,潭深钓得鱼。不知芸阁上,遗校几多书?”
南宋官员黄公度、龚茂良凭吊姜公辅的崖刻就在“姜相峰”题刻的西侧。
贞元八年,秦系隐居九日山12年后,姜公辅被贬谪为泉州别驾来到九日山,与秦系相见如故,二人饮酒赋诗,评史论文,投契无比。姜公辅当下就决定在九日山的东峰结庐居住下来,这样他就能和秦系朝晚共对,研诗挥墨。“一位是杰出诗人,一位是著名政治家,两位唐代的名士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九日山上隐居,并结下深厚情谊,真可谓旷世奇缘。”九日山文管所原所长的胡家其先生告诉记者,姜公辅寄居的东峰,后人将之称为“姜相峰”。现在游人上到山上,还可以见到北宋翰林学士、同安县书法家苏绅在山石上题刻的“姜相峰”三个斗大隶书。在“姜相峰”题刻西侧岩壁上,现在还留有南宋官员黄公度、龚茂良凭吊姜公辅所题绝句:“抱琴历高峰,佛石就晚阴。空山对摇落,怀哉千古心”;秦系居住的西峰,后人将之称为“高士峰”,用以纪念这位诗坛名宿,又在其旧居地建亭,取名“秦君亭”,今亭犹在。如今到秦君亭还可见到一对柱联:“鹤度秦君深隐以希夷得道,松风姜相远流而社稷在心”,讲述的正是这两位古之先贤。
有了挚友秦系为伴,姜公辅从此再也没有离开九日山。山居生活虽则清简,养着的却是不平凡的心。姜秦二人每日对峰相唤,徜徉山水,酒诗唱和,友情甚笃。九日山下的丰州社坛村内有一口“相公井”,据传是姜公辅当年取水所用。社坛村人告诉我们,井水汩汩冒出,千年不绝,现在依然可以直接饮用。
姜秦两位寓贤对当时的泉州影响颇深,乃至于泉州两任刺史薛播、席相,以及有“状元宰相”之称的常衮(当时被贬为福建观察使)都先后亲自登山拜访,他们还引荐欧阳詹与秦系、姜公辅交游磋商学艺。有了这些达者贤人为榜样,泉府文风顺势大兴。
如今在丰州社坛村还可找到“相公泉”,它已有千年历史。
“姜秦之谊” 温暖人心
永贞元年(公元805元),姜公辅不幸病逝,秦系痛失知交,心痛难当。由于姜公辅是只身来泉,亲眷都没有相随,所以秦系亲手将好友安葬在了九日山南麓,算是送挚友最后一程。在为姜公辅料理完后事,秦系便孑然出走,从此不知所踪。“姜秦之谊”至此弦断,徒留世人嗟叹不已。宋代时,泉州太守赵令衿为了缅怀姜秦二人,在九日山上建造“姜秦二公祠”,并亲笔题记:“二公皆唐伟人,名在简册,邦人景慕之若山斗焉”。
由质朴而生典雅,不光光物可以这样,情亦如是。“姜秦之谊”是我们久违的一种性情。中国古代曾有过许多温暖人心的时刻,伴着那有着宽广舒缓线条的屋檐,在世间不断蔓延。这些时刻不曾被忘记,只是有时我们忙碌到无暇去忆起。重访先贤古迹,就像依次敲响生命的编钟,恍惚间,似若登临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