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打捞 揭秘“水鬼”
记者陈玲红 王柏峰 文/图
“派出所接到溺水报警的同时，就会打电话给我们，要么救人，要么捞尸。”
“以前直接潜下水，下去后啥都看不见，只能瞎摸，凭感觉摸。”
“有时候要打捞两三天。有一次，半夜捞起来，家属和警察都不在，只能把尸体绑在船上。”
……
在民间，这些从事下水打捞的人被称为“水鬼”，多数时候，“水鬼”打捞尸体，有时也救人或者打捞其他物品，他们身上披着神秘的色彩。“水鬼”的水性自然是极好的，然而“善游者溺”，但意外有时也会发生。在8月1日，泉港一男子钓鱼时不慎溺亡，一名“水鬼”下水打捞也遭遇不幸。“水鬼”是怎样一群人，捞尸救人又是怎样一种职业，本期《封面纵深》，记者将为大家带来“生死打捞”的故事。
揭秘“水鬼” 不管是生是死 都要尽力捞起来
不仅救人捞尸体，还可以配合警方寻找水下作案凶器等物证
周天明讲述救溺水者的经过
“第一次潜水捞人已经是40多年前的事了，潜下去真的什么都看不见。”76岁的周天明这两年身体不太好，瘦了很多。在浮桥观音寺一带很多人都知道他，说他救过和捞过的人有五六十个。他潜水捞人完全是业余帮忙，什么设备都不带，跳下水，潜下去，然后摸。
而自小生长在泉州大桥一带水域的张国平，十几年前和堂哥一起加入搜救队，一直坚持至今。而他们的作业方式之一也是潜水搜寻。
有单干有合作 经验最重要
分为“赤身徒手”型和“两人合作”型两种
无设备“赤身徒手”型
潜水摸人靠经验 半世纪救人五六十起
“第一次潜下去救人时，我才30岁。”周天明瘦下来以后，长得颇有点游本昌版济公的模样，诙谐慈祥。对当年的记忆，他还很清晰，因为那个小男孩后来被救活了，作为他的邻居一直活到60多岁。
当时周天明正在散步，走到霞洲码头时听到一阵慌乱的叫喊声：“有人溺水了！”他急忙跑过去，那人已经沉下去了。得知落水的大致位置后，周天明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跳下去后，真的什么都看不见，水是浊的。摸了十几分钟，感觉碰到了手臂，马上就拖起来。”周天明回忆，当时潜了四五米深，每隔两分钟就要上来换一下气。把人拖到岸边后，他一手拇指塞住男孩的肛门，另一手将男孩扛在肩膀上，一路小跑了七八分钟，将人送到就近的江南医院。医生的急救过程如何，周天明已经不太记得，但他清楚记得，当时“小男孩一口气上来，顿了四五下，然后就活了”。
这件事后来在浮桥一带传开了，周天明潜水和救人的本领也传开了，后来将近半个世纪里，他陆续在附近水域救人或打捞尸体五六十起。
无论时代如何变化，别人的工具如何变化，他一直是只身徒手下水，他说：“不怕，是经验，是感觉。”
泉州大桥下，张国平和他的队友们多次救起溺水者。
携工具“两人合作”型
平均每年救十人 堂兄弟组搜救队
张国平是渔民，打小就在泉州大桥一带水域生活，30多岁时和堂哥张信妹一起参与救人和捞尸。和其他“水鬼”一样，一开始大家只是碰到了帮个忙。“后来发现，在晋江河道，我一人平均每年救上来的人就有10个左右，还不包括捞的尸体。”72岁的张信妹肤黑，精瘦，也是个典型的渔民。鉴于此，他们自发组织了一支抢救打捞队，最初是七人，两个年轻人退出后，剩五人。十几年了，这五人一直坚持着。现在他们中49岁的张国平是最年轻的，其余四人分别是56岁、57岁、71岁和72岁。
队伍刚成立的头几年，他们的作业方式也是潜水搜寻。“潜水寻尸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带氧气瓶，另一种是在岸边打气，接一条管在潜水员的身上提供空气。后面这种岸上一定要有人配合，而且这个人很重要，关系着潜水员的生命安全。”张国平介绍说。
“水鬼”的性命 握在同伴手上
“自带氧气瓶的，大约可以提供一小时的氧气。潜水员潜下去后，要看身体素质，一般潜不了多深，10米以内，否则人体受不了。”张国平说，当年他们更多的是采用“两人合作”岸边打气型。
“岸边打气打的其实是普通空气，不是纯氧气。用的是像给轮胎打气的机器，打出的气通过一条塑料管接到潜水员嘴巴里，靠嘴呼吸。”张国平介绍，这种方式一定要有人在岸上配合。过去几年，潜水的工作大多由最年轻的张国平担任，张信妹负责在岸上观察。“岸上这个人很重要。我要看住那条管，因为潜水员下去后，身体会移动，要保证塑料管不能扭曲或者打结，观察水面是否持续冒泡，冒泡说明管是通畅的，潜水员可以呼吸。另外还有一条绳子绑在潜水员身上，拉在岸上接应的人手里。我们有个暗号，如果潜水员动几下这条绳就表示他要上来了，我就要把他拉上来。”张信妹说，岸上的人是潜水员的生命观察员，前不久，泉港发生的“水鬼”溺亡事件中，潜水者也是采用这种打气型，两兄弟猜想，当时应该是接气的管道不畅，岸上的人没有及时发现才导致悲剧发生。
自创神器“连环钩” 可“扫描”几百米范围
最深捞过水下62米，人还不用入水
每次下水都应当注意自身安全
虽然潜水型“水鬼”从徒手无工具到后面有了供气设备，但岸上打气只能潜15分钟左右，潜水员就要浮上来呼吸空气，即使是自带氧气瓶潜水也不能超过1小时。水的压力大，再健壮的青年也潜不过10米深。这样一来，潜水打捞的局限就很明显，效率低，范围和深度都非常有限。为此，张国平的队伍在实践中慢慢总结，最终自创了一种打捞“神器”——连环钩。
粗绳串起铁钩 拉在两船间“扫描”
出于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张国平不愿意让他们的“发明”面对相机。不过，他还是大方地介绍了这件“神器”的原理和功用。
用此“神器”执行任务需要2条船，每条船上要2至3人。“连环钩就是用粗蝇串起铁钩，平均每25厘米一个钩，可长可短，最短的10米，最长的几百米都可以。主要看水域，水域大就多串几个，‘扫描’面积拉大。”张国平介绍，他们有几千个铁钩备用。任务开始时，两条船上分别有一人划桨，让船并行前进，连环钩就在两船之间，由站在两船船头的人分别拉着，船前进了，连环钩的“扫描”工作就开始了。剩下一个机动人员处理连环钩上的水下垃圾等。“人溺水后下沉，船开过去，连环钩就像网一样，而且直径范围广，比潜水效率高得多。”张国平说，在一些水草旺盛或者边边角角的地方就用潜水打捞作补充。
深入水下62米 30分钟就成功打捞
“这个真的很厉害。去年晋江有个溺水的，请了厦门的队伍，他们有很专业的设备可以测水下多深。测完后约62米深，又是不熟悉的水域，那些潜水员就不敢下去了，还是我们用这个方法打捞到的。”张信妹说起这事特别自豪，因为厦门来的潜水员是有潜水证和潜水服的。
张信妹介绍，事发的地点是一个石窟改造成的冬泳场所。他们到达现场后，也不知道水那么深。捞了一会儿，只捞到一些钢丝、废弃的垃圾等。“第二次打捞加了钩子，大约30分钟时间就捞上来了。”张信妹回忆道。
泉州民间“水鬼”由来已久，各地也零星分布，但能组成队伍长期服务的却不多。活跃的队伍，派出所接到溺水警情时，也会同时拨通他们的电话。具体他们协助警方及事主家属捞过多少人已无从计算，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已经成为一支重要的水上服务力量，不仅救人捞尸，也能帮助警方寻找被嫌疑人丢下水的作案凶器，帮助破案。但有时候警方看着“水鬼”执行任务时，也会担心，没有任何防护的他们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没有合适的业务主管单位，经验亦难传承
“水鬼”专业化规范化路在何方
警方的好帮手 徒手摸作案凶器
“不仅捞尸，他们也会捞作案凶器，帮助破案。”李东坡现在是鲤城公安分局临江派出所的一名警员，2007年至2012年，水上派出所还没有被合并时，他在那里任职。
“一有溺水警情，我们就会同时拨通他们的电话。”李东坡说，虽然警力中有海警、边防和消防，但城市水域范围还是属派出所管辖。派出所警员的水性和对水域的了解都远不如这些民间“水鬼”，也没法设专人来处理这些案件，因此只能靠民间力量。
“两年前捞过一把菜刀，潜下去3米左右，摸了约半小时才摸到。上来的时候，手上有刮痕。”张国平说，摸凶器等物证没法用连环钩，要凭手感去摸，所以也不能带手套，因此摸到最后，手上难免会有伤痕。
自身安全难保障 警方为他们买保险
“擦伤应该是挺经常的事。我记得有一次，一个队员从水面上爬了10米高，为了救一个轻生男子，想想都觉得后怕。”李东坡回忆，当时男子要跳泉州大桥，一条腿已经跨出护栏了，警方和他周旋了很久仍无果。于是请打捞队员划船在桥下接应，以防不测。后来其中一个队员悄悄爬上桥，把人救下。“10米高，没有任何防护，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李东坡说。
后来，派出所为了给打捞队员一点安全保障，买了2套设备，包括潜水服、氧气瓶和负重设备。“他们还嫌麻烦、不适应，不肯穿。”李东坡说，后来没办法，派出所也不能强求他们去使用这些设备，谁也不确定“在不适应的情况下，这些东西会不会起反作用”。再后来，派出所想尽各种办法，为他们买了保险。“联系了很多家保险公司，团队险要求至少有十个人，他们人数不够，所以后来只能和所里的联防队员一起买。”李东坡知道他们是派出所的“好伙伴”，年纪又大了，做这些无非是想让他们更安全和更安心一些。
宝贵经验难传承 管理归属遇尴尬
“我觉得最难得的是他们的经验，对现场的判断，这不是几次培训能学会的。”临江派出所教导员苏智生说起“水鬼”，也表示赞叹。他认为，“水鬼”们的水性是多年摸爬滚打中积累的，才能看一下水面的水纹就能基本判断水下的情况；对尸体，对水流的判断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在他看来，这些人最宝贵的是“经验”！
然而，现在经验丰富的“水鬼”年纪都大了。张国平的队伍中，49岁已经是最年轻的了，年轻人中没人愿意加入这一行。“当初两位年轻人退出时都才30多岁，如果他们没有退出，还能替补一下。但他们怕，怕尸体。”张国平说。虽然捞尸这样的事情不多，但一旦碰上了还是要有人去做。“过了他们这代人，就不好办了。”苏智生觉得后继无人是个问题。
另据记者了解，类似“水鬼”这样的民间团体如果要纳入政府部门的管理中，可挂靠的是民政局，但前提是每个团体要有业务主管部门。“业务主管部门可指导这些团体开展业务，对可能的违规操作进行监督。”泉州市民政局一名工作人员介绍。然而找不到合适的业务主管单位，这就给“水鬼”的部门归属带来尴尬。
他山之石
户外运动爱好者组志愿队 上山下水都能行
水上打捞队近半个世纪的经验或许很难复制，但其他城市某些经验或许值得借鉴。在厦门有一支志愿者队伍，面向全社会招募，不仅可以捞尸，也做水下救援、山上救援。在他们看来，这只是户外救援中的一项，他们把这件事融入户外运动的爱好中去，淡去了“水鬼”的灰邪色彩，增加了户外运动的时尚感和专业性，吸引了许多年轻人加入。
在厦门，有两支队伍可以充当“水鬼”的角色，一支是官方的东海救助局厦门基地潜水小组，隶属交通运输部，小组里四个成员都有工程潜水证，组长更是从海军陆战队退役的。他们与厦门110指挥中心联动，成员不仅可以做水下搜救工作，而且能在水下进行打捞、切割、电焊等操作，适用于灾害中的大型搜救活动。
另一支队伍是曙光救援队，民间的志愿者队伍，成立于2014年，到现在正式队员有近百人，志愿者有300人。这支队伍的建设和运作值得我们借鉴。整支队伍是面向全社会的，只要有兴趣并有一定的山上或水下技能的人都可以加入。新加入的志愿者要在队里服务满30小时或者有十次出勤之后才有机会成为正式队员。
为了让大家的技能往专业性方向靠拢，救援队平时会组织大家进行体能拉练，也有教练进行水上或者山地施救训练。平常如果有人求助，救援队就可以派志愿者去施救。没有任务时，也会参与一些老人、小孩走失的城市寻人活动。地震或者水灾时会参与做次生灾害处理活动，或者灾民心理疏导。救援队不是只停留在偶尔的施救活动中，而是会尽量组织培训并参与各类别的志愿活动，所以不断有感兴趣的年轻人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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