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
东南网1月13日讯(海峡都市报闽南版记者 史国亮 俞志村 谢明飞 编辑 杨炯 陈世国 视觉 方立祺 丘天)又是一年冬去春将来。
在过去的2014年,泉州约有200名父母,失去了他们的独生孩子。对这些失独父母来说,如何度过这个新年,如何撑起这个家庭,是一个值得我们关心的现实问题。
同样是失独,50岁的老泉州人老陈,则在2014年迎来了新生命。他终于挺过了两个让他痛不欲生的年头——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冬日暖阳,洒在泉州市区江南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顶上,老陈抱着半岁大的儿子,缓缓踱步。他一会儿迎着太阳走几步,一会儿又折回背阴地,嘴里哼着调调。
上一次哼起这个调调,还是22年前吧。
他家的一楼,大厅漆黑,只有佛龛上的那两盏灯微微发亮。当年老陈抱过的、呵护过的儿子,端端正正地摆在这里——一张年轻人的遗照。
时间回拨到2012年8月,这个年轻人熬不过病痛的折磨,永远地止步在19岁。
自痛失独子的那一刻起,老陈夫妻的悲伤就从没消减过。在过去的700多个日日夜夜里,老陈和妻子无数次经过儿子的遗照,一次次凝望,也曾一次次设想,去一个世外桃源,了结余生。
觉得,儿子没了,生无所恋,老无所依。
2013年中,天大的喜讯传来:43岁的老婆怀孕了。怀胎十月,这个高龄产妇,成功诞下男婴。
昔日的悲伤,并没有完全被新生喜悦替代,但老陈也没空去悲伤了,他要开始新的生活。
老陈的故事,仅仅是目前泉州市426户失独家庭中的一个。海都记者还从泉州市计生协会获悉,泉州失独现象还正在增加。
调查发现,尽管这两年经济补助正在提高,但让这些家庭重建生活的意义,仍然道阻且长。此外,如何让失独父母走出心理阴霾,还有如何防止出现更多失独家庭,也是课题。
特写
19岁儿子走后700天 50岁奶爸迎新生
2014年12月30日,上午11点,温暖的阳光洒在宝宝和老陈的脸上
阳光灿烂的2014年12月30日上午11点,我们叩开了老陈的家门,他一身奶爸打扮出现在门后,胸前的红色格子背袋里,儿子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我们几个陌生人。
眼下,老陈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将儿子拥在胸前,如果碰到天气好时,就带着儿子在四楼顶的阳台上踱步,晒晒太阳,“小孩多晒晒阳光,可以补钙的”。
老陈脚下这栋占地100m2左右的楼房,是年轻时靠打工攒钱盖的自建房,共四层,每层隔成三室一厅,可如今他已经不是房子的主人。
当年的独子阿旺患上重病,为筹集医药费,他将房子抵给了一名亲戚,阿旺最终走了,房子也没有留住。亲戚看他们生活窘迫,不仅让他们继续住,还让他把房子租出去,收些租金回来抵债。
说起阿旺,原本热情的老陈,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阿旺在他心里有不可替代的位置,“他身高1.7米多,做事情稳重,力求完美,很帅气,集中了我和老婆的优点,所做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取名阿旺 寓意兴旺发达
阿旺16岁时许下心愿:父母为了他,辛劳了一辈子,他要考上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好好工作,先报答父母,再娶老婆
时间回到1993年4月1日下午4点半,南安市医院妇产科产房,儿子降生,护士将男婴从产房里抱出来给家人看,老陈急急忙忙走过去,伸手想去抱儿子。护士说,还不行,得先给小孩打防疫针。
待护士将男婴抱回产房时,老陈急忙将儿子抱在怀里。初次当上爸爸的他,那时才发现自己不会抱孩子,抱紧了,怕小孩子不舒适,抱松了,怕小孩子掉地上。正在他一脸慌乱的时候,岳母一边笑,一边将孩子抱了过去。
孩子满月的时候,他只请了几个亲戚来家里聚了一下,加了几个菜。大家商量一番,给儿子取名阿旺,寓意兴旺发达。
阿旺16岁生日,请了10多个同学,也在家中聚餐庆生。记得阿旺当时许下的心愿就是:父母为了他,辛劳了一辈子,他要考上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好好工作,先报答父母,再娶老婆。
说起这段过往,老陈已经泪眼婆娑,但嘴角却洋溢着自豪和微笑。
不像父子 更像兄弟和朋友
房子的陈设依旧,阿旺的QQ也依旧在线,似乎一切都从未改变过,但老陈知道,这些都是儿子留给他的念想
在老陈心中,阿旺一直童心未泯,从小学5年级起到高中,一次次与他玩躲猫猫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老陈笑着回忆说,阿旺有时会躲在家中的门后,忽然跳出来站在他面前,然后大笑着说,“老大,你没被吓着吧!”他便大笑着回答,“我可不是胆小鬼”。
老陈每天下班后,都会到阿旺的房间里去找找看,如果阿旺不在,他就会坐在床上等。阿旺知道这点后,有时候会钻到床底下,等老陈坐到床上时,忽然钻出来吓人。
即便是到了今天,老陈还是会习惯坐在阿旺的床上等一会儿。虽然房子的陈设依旧,阿旺的QQ也依旧在线,似乎一切都从未改变过,但老陈知道,这些都是儿子留给他的念想。
老陈也曾问过阿旺,“你为什么叫我老大呢?”儿子回答,父亲是兄妹四个,家中排行老大,老陈就默认了儿子的叫法。老陈的亲戚朋友都说,老陈和他的阿旺,不像父子,更像兄弟和朋友。
永远的痛 欠儿子一个道歉
让老陈遗憾的是,他曾经冤枉阿旺偷同学的MP3,但事后查无实据,却从来没有向儿子道过歉,这件事成了他永远的痛
阿旺参加中考时,成绩全是A。孩子的第一志愿是培元中学。成绩揭晓的当天上午,培元中学的老师要录取他,他答应了,下午另一所名校的老师也要录取他,他说不行,他已经答应了培元中学。
那时老陈有些不解。但阿旺却自有一番道理:老陈就是培元中学毕业的,他要和老爸做校友。
阿旺曾经说过,父母舍不得他,不愿意他走得太远。即使以后清华北大录取他,他也都不会去,他的愿望是考取厦门大学,就是方便来照顾父母。
让老陈遗憾的是,他曾经冤枉过阿旺一次,但他从来没有向儿子道过歉,这件事成了他永远的痛。
事情发生在阿旺读初一时。当时,阿旺去一个同学家里玩,其间同学的一部MP3丢了。这名同学跑来向他告状,说阿旺拿走了MP3。他就责骂儿子,儿子说他没拿,同学家里还有其他小孩子,可能是其他小孩子拿的,还为此哭了两三天。
那段时间里,老陈避着阿旺,虽然他不相信儿子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但他将阿旺的房间,书包里、衣服的口袋里,细细检查了好几遍,试图去证明孩子的清白。因为始终都没有发现MP3,他知道自己冤枉了阿旺,但他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说出道歉的话。
面对厄运 他却束手无策
两次手术花去近100万后,阿旺的肿瘤却又转移到大腿上,在北京治疗半年之后,突然有一天,医生疲惫地告诉老陈,“你还是带孩子回家吧”
2011年年初,阿旺和同学打篮球,一个投篮后,他右脚单脚落地后摔到,之后意外发现右腿酸痛无力。一个星期后,酸痛没有好转,去了泉州几家医院,医生都说是扭到筋骨了,不碍事。
一个多月后,酸痛加重,老陈带着儿子去了厦门一家医院,被发现有骨肿瘤,后又经北京、上海等三家大医院确诊。厄运悄然而至,医院建议换上真骨,匹配的一截要花费70多万,要去天津的骨库调用。
为了孩子,老陈一咬牙,东拼西凑,求遍了亲戚朋友,总算凑齐了这笔钱,完成了手术。本以为,病情可以因此得到彻底的治疗,然而,就在手术后,阿旺的伤口又发炎了。医生说,新骨头产生排异,需要改换人造骨头,手术费用要20多万,老陈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次手术也完成了,阿旺一度感觉效果不错,一家三口虽然举债累累,但却因为事情有所转机而高兴。
回到了家中,这个三口之家开始了正常的生活,阿旺回到培元中学继续读书。然而就在半年之后,阿旺的右腿又痛了起来。一查发现,肿瘤已转移到大腿上。院方建议他们,去北京治疗,治了半年之后,突然有一天,医生疲惫地告诉老陈,“你还是带孩子回家吧”。
“儿子可能救不了了”,但老陈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们回到家后该怎么办?”医生说,要不然你们找找老中医。老陈带着儿子回到泉州后,又四处打听到了专治肿瘤的老中医,但最后的希望还是破灭了。
突然离世 留遗言别再吵架了
“他是在家里离开的,”老陈说,看着儿子咽了最后一口气,他感觉天旋地转,接着夫妻两人都晕了过去,被亲戚叫醒之后,看了一眼孩子,又昏了过去……如此反复
2012年8月23日,对于老陈夫妻,是一个天塌地陷般的日子,那天中午12点,阿旺手抱着笔记本电脑撒手而去。
临终时,阿旺留下遗言给父母,“你们不要再吵了。”此前,因为阿旺身患重病,夫妻俩的脾气变得很差,有时会在孩子面前吵架。
“他是在家里离开的,”老陈说,看着儿子咽了最后一口气,他感觉天旋地转,接着夫妻两人都晕了过去,被亲戚叫醒之后,看了一眼孩子,又昏了过去……如此反复。
清醒过来之后,夫妻俩悄悄商量:儿子没有了,生命没了意义,还欠了100多万的债务。两人又想想,一辈子都没享过福,临死之前,还是要找个地方旅游一次,然后再去死。
可夫妻俩却一直没法走出家门,家里每天都会有10多个亲戚朋友和计生协会的干部轮番地上门聊天。
阿旺走的那天,江南街道计生协会专职副会长吴天赐,在接到消息后,立即赶到老陈家慰问。进门后的那一幕,他印象深刻,“他们显然已经哭累了,一个人对着电脑上的照片,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都在发愣”。
现在,阿旺的骨灰盒安放在宿燕寺,夫妻俩就经常跑到宿燕寺里,他曾一次次抚摸大儿子的骨灰盒,妻子王女士好几次瘫坐在寺里,久久不肯离去。
一桥之隔 不同的家庭一样的痛苦
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一只耳朵也渐渐失去了听觉
在与江南街道仅有一桥之隔的临江街道,魏阿姨也经历了和老陈一样的苦痛,她在失独最初的日子里,也不愿意接触外界,也曾想过寻求短见。
现在,魏阿姨开始慢慢接触社区文化活动,接受政府的救助。魏阿姨的声音很洪亮,唠起家常,不断地夹杂着她爽朗的笑声。独生女儿已经走了12年,别人都说,魏阿姨夫妻心情开朗很多了,但谈起那段往事,在爽朗的声音后,魏阿姨还是流泪了。
2002年农历7月27日上午11点,是魏阿姨失去女儿的那一刻。魏阿姨永远记得,那天女儿又开始闹感冒发烧了,一直喊热。丈夫负责在旁边扇着扇子,魏阿姨揣着一点钱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买药。等回到家门的那一刻,因为没有灯,这个茅草屋里依旧是那么黑,丈夫还在那里打着扇子。但拉拉女儿的小手,魏阿姨的心,跟女儿的身体一样,都凉了。
“人都死了,你还扇什么扇子?”魏阿姨说,当时她再也忍不住愤怒,向丈夫大吼,然后只能抱着女儿号啕大哭。
21岁的女儿突然逝去,魏阿姨错过了最后一面,也没有听到女儿的遗言。她还是在丈夫的嘴巴里,知道女儿在弥留之际,只是嘱咐了爸爸几句,“爸爸你要照顾好妈妈,妈妈的身体不好。”
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一只耳朵也渐渐失去了听觉……
懂事女儿 上班2个月查出白血病
本是爱美、攀比的年龄,但女儿从小就没有向爸爸妈妈要过钱;毕业后找到了一份会计工作,可上班才2个多月就查出白血病
时间回到1981年秋天,女儿小红诞生了。
魏阿姨觉得女儿很懂事,在那些年里,因为家里困难,吃什么穿什么都很紧张。本是爱美、攀比的年龄,但女儿小时候就从来没有向爸爸妈妈要过钱,魏阿姨说,每次觉得愧疚的时候,女儿却总是安慰自己,“妈妈,我们不需要去打扮的。”
之后,因为工作的调动,魏阿姨一家三口从三明返回了泉州老家,但因为经济拮据,之前就租住在泉州市区前坂的一间杂草房里,之后搬到一处租房。1998年,魏阿姨变卖了首饰嫁妆,东拼西借地凑了1万多元,将女儿送去了当时的泉州商业学校读书。
毕业之后,小红一直没有找到工作,虽然曾经在一家五金店里做实习会计,但三个月后工作还是没有保住。一个三口之家,两个女人都没有工作,小红一边帮忙做家务,一面盘算着怎么去上班。
最后,小红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个唱片销售处做会计,但才上了2个多月班,小红却无缘无故地发了两天高烧。魏阿姨将女儿送去医院检查,经检验得知,小红患上了白血病。
悲伤夫妻 开始新的生活
因为亲戚的不断串门聊天,楼上还有一名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不断地前来嘘寒问暖。迷糊间,魏阿姨就像感觉女儿又回到自己身边一样,心情也开始慢慢好了起来
在女儿患病之前,魏阿姨已经找到一份清洁的工作。小红患上白血病后,一名同事保安自称他80岁的父亲可以治疗这个病。
魏阿姨记得,那时女儿的肚子圆鼓鼓的,老医生没有收钱,但为了给孩子治病,老人还特意搬来住,单单是退烧,就忙了2个多月。
烧退了,女儿的情况似乎好了一些。但命运似乎仍要刁难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就当治疗还在继续时,这名老医生却因为患上了感冒,没法出诊了。魏阿姨记得,那段时间里,女儿的病情似乎又反复了。
2002年农历7月27日上午11点,当魏女士忙着给女儿去抓药时,年轻的小红却悄悄地离开了。
失独初期,夫妻俩的家里人便开始不断地来“串门”。
魏阿姨说,女儿去世时,母亲也离开了人世,兄弟姐妹希望她去照顾下老父亲,来缓解情绪。因为亲戚的不断串门聊天,楼上还有一名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不断地前来嘘寒问暖。迷糊间,魏阿姨就像感觉女儿又回到自己身边一样,心情也开始慢慢好了起来。2个月后,从外地回来的弟弟,又拉又劝,愣是把魏阿姨夫妻拉回了娘家,开始照顾老父亲。
女儿去世后,魏阿姨因为心脏病还动了手术,需要长期吃药,而且没法上班,家里的收入只能依赖丈夫的退休金和打些零工。经朋友介绍,魏女士夫妻离开了伤心地,搬到了鲤城区临江街道,有了新的地方,新的生活。
新的生命 新的希望
老陈只要能天天看着小儿子,就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像吃了蜜似的。但新的问题是,他已经50岁了……
和魏阿姨迎来的新生活不同,老陈的新生活,则主要是因为新生命的降临。失独后的日子,岳父母不断催促夫妻俩再生一个。吴天赐很快为老陈夫妻俩办好了生育服务证。证件办下来没多久,老陈的妻子自然怀孕了。
但自始至终,老陈都觉得再生育很不靠谱。老陈算了一笔年岁账:如今他已经50岁,等到孩子大学毕业,走向社会时,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能不能担负得起一家三口和孩子上学的支出,“难道这孩子来到世界上是来受苦的吗?”
老陈找到吴天赐,要吴天赐动员他的老婆,放弃这个孩子。吴天赐有点郁闷,他劝老陈,政府可以帮这一家办理低保,困难准会过去的。老陈拗不过这位老朋友的劝说和家人的坚持,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
2014年6月30日,老陈的第二个儿子诞生。从此之后,赋闲在家的老陈终于有了工作,每天与小儿子形影不离。小儿子的降临,给夫妻俩带来了莫大的安慰。如今老陈只要能天天看着小儿子,就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像吃了蜜似的。
老陈说,他是一个不称职的专职奶爸,妻子因为年龄大了,几乎没有什么奶水,他只能给儿子喂奶粉。他无法再去打工,妻子自从大儿子去世之后,精神时常恍惚,只能打些零工,贴补家用。
对于老陈的情况,吴天赐也有些担心。“什么都要用钱,家里还有债务,老陈有残疾没法工作,夫妻两个收入又不多”。吴天赐说,目前的补助大部分限制在失独家庭里,老陈没了这部分福利,未来怎么办。
数据
去年多了200名失独父母
三个饼状图数据来自于泉州市计生协会2014年初的统计
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社会工作专业讲师张碧红说,出现失独群体,是独生政策执行后的一种社会问题。按人口概率推算,近年来每年失独人数都在增加。尤其对于那些经济困难的家庭,失去孩子,会给家庭造成较大的经济负担。
张碧红认为,失独家庭是一个特指的对象,父母大多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赶上上世纪80年代执行独生子女政策,现在年龄以50~60岁居多,且不具备再生育能力。近些年也有部分失独家庭,由于还具备生育能力,可选择再生育。
现状:2013年、2014年数据显示,以20%速度增加
去年初,泉州计生协会统计发现,失独父母人数达687人,失独后再生育的有24户,失独领养子女的仅18户。失独家庭呈现老龄化情况,单方满49周岁的有178户,单方满60周岁的有71户。
最新数据截至2014年12月,共有失独家庭426户,新增104户,也就是说,去年又多了200名失独父母。计生协会一名负责人说,从2013年、2014年数据分析,失独家庭以20%的速度正在增长,协会在上海、河南等地进行调研发现其基数更大,趋势更明显。
目前,泉州现有失独家庭中,已再生育的有47户,抱养30户,占失独家庭总户数的18%。
泉州市计生协会常务专职副会长白碧英认为,失独家庭认领福利机构儿童,不仅存在手续的困难,也有心理障碍。失独父母如果领养的儿童又有残疾等,心理和经济压力都很大。
补助:最多一月领2800
2012年开始,泉州计生协会摸排了全市的失独家庭。2013年,泉州被纳入中国计生协会第二批“计生特殊家庭帮扶模式探索”项目试点之一。目前,泉州市计生特殊家庭帮扶工作已被列为2014、2015年泉州市委、市政府为民办实事项目。2014年,全市投入了772.5万元开展帮扶。
自2013年1月,泉州市将计生特殊家庭帮扶标准由原来全省统一的每人每月500元,提高到1000元。
一些县市还进一步提标扩面,提高到每人每月1200~1500元不等。2014年,泉州市计生协会对新增失独家庭逐一走访,每户送去5000元抚慰金。各县还分别给予1~5万元的一次性救助。
江南街道计生协会专职副会长吴天赐说,一户失独家庭每月最多可领2800多元,此外还有免费的医保、社保、登山、公交等等。
样本:石狮市长的关心
前年11月,石狮50多岁的高阿姨老来丧子,24岁的儿子在外地工作时突发疾病死亡。
去年1月,泉州计生协会会长尤垂镇和石狮市市长张贻山,一起赶到高阿姨家慰问。高阿姨夫妻都有公职,但养老仍然是难题。当问及有什么需求时,高阿姨就提出,丈夫的姐姐有个女儿要过继给他们,但这孩子还在三明做老师,希望可以调来石狮,方便相互照顾。
张贻山市长当场协调,表示可以帮忙。去年8月,这孩子被调入石狮工作,分配到一所市直小学内任教并落户。外甥女来石狮后,常带着8岁儿子去走动,一家人团聚,这让高阿姨一家很满意。
难题:找寻生活的意义
泉州市心理健康辅导专业志愿者服务队心理咨询师、民警刘富强,这两年和70名对象交谈发现,大部分丧子女的父母度过悲伤期后,更多的是对生活的迷茫。
他说,在美国的一份同类研究中,以173位丧子父母为对象,每隔三个月访谈一次。结果发现,12%的父母一年后找到生活意义,但5年后仍有43%的父母觉得生活没有意义。
刘富强认为,失去独子本来就很悲伤,而在闽南还被认为是一种符号禁忌,使得父母心理负担极大,加上一些失独父母认为断了香火,这些不尽合理的信息,都影响了父母走出悲伤,重建生活。
华侨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肖北婴呼吁,公益团体应加强对他们心理的关注和安抚。
救赎
和失独父亲对话31天
刘富强
逝者长已矣,生者怎么办?这是一个家庭必须面对的问题,也是社会救助的必修课。
在惠安,村民余某12岁的儿子,去年暑假到水库游泳溺亡。得知儿子死讯后,余某整整两天不吃不喝。而让人害怕的是,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没人看他哭过。这个常年在深圳打工的46岁男人,既自责悔恨,又莫名地异常冷漠。
二级心理咨询师刘富强到访过泉州11个县(市、区)的失独家庭,梳理出这个交流31天的成功案例。以下是刘富强写的经历,也是给泉州心理健康辅导专业志愿者服务队的一份培训教材。
第5天
盛夏的一个午后,天下着细雨,灰蒙蒙的,我正整理着文件,突然接到电话……
第二天,我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来到余某家。余某双眼红肿,瘦削的身体僵硬地挺着,一直盯着手中的一张照片:是一个活泼的男孩。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脑海中就跳出“心灰意冷”四个字。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盯着照片。
我轻声地问他:“这是你儿子吧?真帅气!”——试探性的接触。
他点点头,哽咽道:“是啊!”
余某说,总觉得儿子在向他哭喊着“爸爸,救我,救我……”当他冲过去想抱住儿子时,儿子却消失了。这一切,其实都是想象的。我用力握着他的手说:“我会在这里陪你。”
突然,他“哇”的一声放声痛哭。我更用力地握着他的双手。
过了几分钟,我把纸巾递给他,问他:“现在感觉怎样?”
“好像轻松一点了。”
“你愿意再谈谈孩子吗?”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鼓励他面对。
“我儿子很活泼,很乖,现在再也看不到了……”他的眼泪涌上来。
我没有制止他,也没再说话,而是让他尽情地哭。
第10天
过了头七,余某的诉说不再单句重复了。他告诉我决定要接受现实,但还是很痛苦。我说给他讲一个故事,他点点头。
“有人有个祖传的花瓶,别人出一百万他也不卖,但他孩子不小心给摔碎了,他会怎么样?”
“会很生气,很心痛吧!”
“除了生气外,能做些什么呢?”
“会打孩子吧!也可能会后悔,当初怎么没卖呢?或者找个地方藏起来……”
“你是想,让花瓶怎样不碎,是吧?可是现在实际的问题是什么呢?”
“花瓶碎了。”余某沉默片刻说。
是的,花瓶已经碎了。我告诉他,儿子离开了,接受这件事太难了,但谁也改变不了。本能地要拒绝,你越用力拒绝,就越痛苦。
我注意到,他一直将儿子照片带在身边,就告诉他,这种刺激太强了。我说,将照片挂在墙上,睹物思人,很长时间都难摆脱痛苦。我建议,不如将照片装进柜子。时间才是疗伤良药。
第18天
余某家人打我电话说,余某常用手敲打自己的头,有时还用头撞墙,我决定去第三次面谈。
“我这几天一直想,儿子期末考成绩很好,我答应回去要带他去厦门游乐场玩,老天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我有罪,要惩罚我,就让我去死好了。”“如果我们没在外打工,没让他和爷爷奶奶一起,就不会没人看管,就不会出事了!”
我看得出来,他被新的负情绪统治了——强烈的内疚和自责。
带着哭腔,他接着说:“他才12岁,他还有爸爸妈妈,他走了,我们可怎么活?”
美国临床心理学家阿尔伯特·艾利斯认为人有其固有本性,人的先天倾向中有积极的取向,也有消极的本性。余某丧子后触发了“消极的本性”,自动化生成许多歪曲的负性认知。
我反问他:“要是你有更多时间陪孩子,你能时时看着他吗?你能预料意外吗?”
“我就是意料不到,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你觉得有人可以意料意外吗?”
“嗯。”余某轻轻地摇摇头。
“你不是神仙,你无法预知意外。你们打工,也是为了儿子好,他怎么会怪你?”
第24天
失独24天后,我想到,应让余某与儿子有个告别仪式——毕竟离别得太匆忙,同时告别过去。
“你是不是还有很多话想对儿子说?”我搬来一把椅子放他对面,请他闭上眼,想象儿子就坐在那里,再让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椅子,对儿子直接说话。
他真的开始了倾诉。他说,自己很想念儿子,没有照顾好他;他还说,以前常骂儿子调皮,很不该,毕竟还是个孩子……说着说着,他泪流满面,哽咽得难以坐稳。
数十分钟后,我想该为他“缝合”伤口了。
“请跟着我说”,我引导着他复述我的话,“儿子,谢谢你来到我们家,你给我们带来很多欢乐……你的离去让我痛苦,你也希望我们活得好过些,我会照顾好你妈妈、爷爷奶奶……”
这次复述很缓慢,多次因为哽咽停住。
最后,他需要和儿子告别了:“儿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照顾好亲人……儿子,再见。”
说再见的时候,他犹豫了。之后,掩面啜泣。短暂的沉默后,他艰难地说:“儿子……再见。”
之后,余某烧了纸钱,边烧边默念着。是的,只有让逝者安息,生者才能得以安宁。
第31天
两周后,我们第5次见面。余某说,他已经接纳了儿子离开的现实,但还常想到儿子的样子。
“这时候我会在心里对儿子说,孩子,不要担心我,我会坚强地生活下去。”余某说,这样说过后,心里会踏实很多。我鼓励他,丧子之痛不是几天就能解决的,要用毅力去控制。
这次见面,余某开始聊往后的生活,还说今后要不要再生一个。说着,他突然问,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总在思考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一般在遭遇挫折后,大家才会想这个问题。但想了,说明他已经开解了。
余某家的后面有块空地,我就叫余某亲手去种一棵芒果树。后来,余某会找机会去给这棵芒果树施肥浇水,开始用心地照顾这棵树了,看着树长大。
有一天,我碰到他,他说他领悟到了,“生命的意义就是活在当下,珍惜我们拥有生命的每一天,我们的生命便有了意义。父母、妻子还等着我去照顾、去补偿,我已经走出来了,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