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送餐
1月12日下午，一名送餐员在泉州市区泉秀街机动车道疾驰
东南网1月16日讯（海峡都市报记者 黄晓蓉 林永清 摄影 黄谨 王金淼 编辑 陈世国 视觉 龚长旺（部分内容整合工人日报、澎湃新闻等））
他们很拼。有时送6份餐，半小时要爬267级楼梯；有时忙得连水都不顾上喝一口，去厕所、吃午饭都要忍到高峰期过后；每天都工作10个小时以上，有的甚至15个小时。
他们很危险。为了准时送达，逆行、闯红灯、冲人行道，是家常便饭；为了五星好评，不断提速，摩托车平路开80码、转弯50码，有时一个月就被撞2次。
看似简单的送餐路，他们却像在演“速度与激情”。送餐更像在打仗，随时都有危险，但并非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只是小刮擦，先来看看国内几起相关事故。
1月9日，青岛宁夏路，一辆送餐的摩托车与公交车相撞，骑车男子疑右腿被撞骨折。
1月2日，上海同普路祁连山南路附近，一名骑电动车的外卖送餐员与小汽车发生碰撞，送餐员不幸身亡。
去年12月21日，送餐员王先生将吉林大学陈同学撞伤，至今医疗费花费近13万元。
去年12月19日，沈阳市北一西路重工街西侧，一名送外卖的中年女子被撞身亡。
去年8月22日，福州仓山区金港路与金洲南路丁字路口，一名骑电动车的外卖送餐员被一辆小车撞出一二十米远，重伤不治身亡。
在百度输入“送餐员车祸”，相关搜索结果多达410000个。有关行业调查报告显示，我国外卖用户已超过1.5亿，相当于每10个中国人之中，1个是外卖用户，月平均工资近7000元的外卖送餐员，撑起了千亿级规模的餐饮外卖市场。
餐饮外卖平台在经历了粗放式生长后，正逐渐回归理性。一直以来被冠以“高薪职业”的外卖送餐员，其背后是普遍面临的强负荷和安全无保障等诸多尴尬现状，这也是这一新兴行业被诟病流动性大的原因。一位从事送餐员入职培训的讲师甚至对新人调侃：“今天在座的等待入职的外卖员或许有100人，然而隔壁就是办离职的房间，可能会有150人。”
连日来，海都记者在泉州市区跟踪采访多名送餐员，他们的送餐路，正是这一尴尬现状的真实写照。泉州交警透露，泉州市区每天发生数起骑手交通事故，骑手违规以闯红灯、逆向行驶、闯入机动车道最多。交警指出，提高送餐员交通安全意识与现状，最关键的是“要有行业规范，明确管理细则、明确责任人”。
泉州每天外卖数万单 送餐员累并危险着
“服务王”彭顺昌骑着电动车在车流中穿梭
这几天，泉州有点冷。在泉州市区领SHOW天地，刚跑楼梯送完8份餐的彭顺昌，却气喘吁吁、满脸是汗。来不及休息，第二波订单又来了，接下来要送的地方比较远，有2份餐都是在涂门街一带。
海都记者坐在电动车后座，一路跟拍体验。他骑着电动车在路上穿行，不时逆行、闯红灯，在穿过一些小巷子时，他左拐右拐，记者一路心惊肉跳。“我们知道这不安全，但为了赶时间，不得不闯红灯。”他说，哪段路车流比较多，哪段路比较不安全，他都会自觉地放慢车速。
连续两天，海都记者兵分两路，跟踪体验饿了么、美团送餐员的送餐之路，胆战心惊、忐忑不安是最深的体会，而最糟糕的体验是，为了跟上送餐员，记者还摔车摔伤了腿。
90后妈妈转行送餐
3个月瘦了20斤
“曹操军”
26岁的邱巧云，是湖南人，来泉州的5年里，做过服务员、推销员，去年结婚生子后，她开始考虑转行。可胖了几十斤，不敢再去应聘服务员，去年11月份，她带着一部电动车加入了“曹操军”。
“曹操军”是饿了么外卖平台在泉州的一家加盟商。“曹操军”相关负责人蔡荣森称，在业内，人们习惯把送餐称为跑腿行，跑腿行业是家政行业的新分支，在泉州至少发展5年以上了，随着送餐需求量的提高，2013年，美团、饿了么、百度外卖三大网络外卖平台兴起，2015年，三大平台开始往二三线城市发展，包括泉州。
“美团在2015年3月份，饿了么在4月份，开始向全国发出招代理商。”蔡荣森说，“曹操军”就在那时加盟饿了么，当年9月份，送出泉州第一份网络外卖。早起的高峰，饿了么在泉州市区每天有一两千份订单，加上石狮、晋江，整个大泉州能达到三四千单，之后一直不断增长，如今，整个大泉州一天的外卖超过3万单。
由于百度外卖较晚布局泉州，如今已经退出，在泉州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已经查不到百度外卖泉州的联系人和地址。在泉州，美团外卖有10多个加盟商，泉州市区一二十个送餐站点，整个大泉州总的送餐员有上千人；饿了么有八九个加盟商，划分了40个网格，其中规模较大的“曹操军”有300号送餐员。
邱巧云作为一个90后妈妈，是少数女送餐员之一，速度有点跟不上男同事。第一个月，她只跑了380单，拿到手两千多元，第二个月，她跑了700多单，拿到手3700元。“天气越坏，爆单越厉害。”巧云说，既然选择了做送餐员，就不能挑，她答应丈夫，夜里不出来跑单，就是这样，送餐3个月下来，她就瘦了20斤。
267级楼梯
1月11日，巧云骑着电动车载着记者去送餐。首单要去中远名城小区附近取餐。送餐的地点在东美菜市场一台球馆2楼，地址清楚，不用打电话，巧云提着餐一步三个台阶就送上去了，37级楼梯，巧云只用了一分钟出头。
上午11点，巧云手上的单子开始多了起来，有6份餐要在半小时内送达。经典名门、华尔顿大厦、丰泽广场、丰泽法院、丰盛大厦、丰泽街兴业银行，送完这6份餐，记者笔记本上的数据是：全程用了32分钟，闯了1个红灯，逆行3次，爬了165级楼梯。
跟了1.5小时，爬的楼梯数已达267级，记者已经饿得不行，巧云说她也饿了，但她扛习惯了，要等高峰期过了再吃饭。手机响个不停，巧云随身带着一保温杯热水，也顾不上喝，电动车开到最快往回拿餐。下午3点多，系统不再派单，巧云才回家做饭吃。当天，巧云跑到晚上8点半才收工，一共跑了34单，收入170元。
巧云从小单亲，很少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如今丈夫跑腿、她送外卖，两人一起努力，收入还可以，她打算攒一笔钱，再回丈夫老家三明买房子，给孩子好一点的成长环境。
跟拍送餐员很吃力
记者跟不上还摔车
赵睿边取餐边跟顾客打电话解释为什么迟到
撞了两次
33岁的赵睿来自黑龙江，在泉州五六年了，当过保安、做过商场营销，去年6月份成了美团外卖送餐员。赵睿喜欢这份职业，感觉工作自由，收入按劳分配，以前当保安，每月拿到手的工资只有两三千元，如今送餐每天送30多单，平均每月也可以拿到四五千元，“只要路上自己多注意安全，这份职业还是挺好的！”
1月11日上午9点半，记者跟踪采访赵睿送餐，可即使把电动车骑得最快，跟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经过一个路口，因为路面湿滑，拐弯时，记者的电动车打滑后摔了出去，照相机的镜头摔坏，腿也摔伤。这吓坏了赵睿，他觉得不好意思，折返过来安慰说，“我这个月也被撞了两次”。
中午是最忙的时候，路上随处可见送餐员们争分夺秒地送餐，由于跟不上赵睿骑车的速度，记者几次跟丢了，打了电话约好地点，才重新跟上。
莫兰蒂
半年多来，赵睿遇到的客户大部分都是通情达理的。去年台风“莫兰蒂”，下着大暴雨，他送餐送到美食街附近，骑车经过一个水坑时，轮胎被坑里的瓶子扎破了，只好请同事帮忙送，结果那份餐迟到了1个多小时。
让他感动的是，在打电话跟客户解释时，对方说，“你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个小时，我都还没给你打电话吗？因为今天雨很大，我怕你在路上出事，你一定要慢点骑，我东西吃不上没关系，但你不要出什么意外！”听到这，赵睿心里一下子暖了起来。
所以送餐员最怕的就是恶劣天气，特别是大暴雨。同样在“莫兰蒂”时，一位丰泽广场附近客户订餐，因为下大雨，他晚了几分钟，客户直接摔门，过后就差评，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这样走省时间
违规都是家常便饭
陶志明骑车跨越双实线
胆战心惊
25岁的江西小伙陶志明，是一家小饭馆的老板兼厨师，一个月前，他成了一名美团送餐员。
1月12日，为了让记者跟得上陶志明，美团圣湖站的负责人把他设置为新人，这样平台派到他手上的单子最多不会超过3单，他就可以放慢速度。“最多一次接过9单，而且都不超时，送完都虚脱了”，这才是他的常态。
陶志明的第一个订单要送两份餐，两个地址他都不熟悉，只能导航过去。一路上，他骑在机动车道上，途中不时掏出手机看导航，速度一点也没减，轿车在他旁边呼啸而过，看得记者胆战心惊。
就算陶志明把速度降到60码，记者也常常跟丢，他要么是拐进哪条小巷子，要么骑着车突然逆行跑到对面车道。“这样走省时间，违规都是家常便饭，当然要眼疾手快，保证自身安全。”平常送餐，陶志明都骑到80码，他说骑快车是有经验的，到路口，眼睛要看得远，手里要带着刹车，有水的地方不能突然减速，不然会滑倒。
最大改变
“顾客花了钱叫餐，你怎么能给人脸色看！”送餐1个来月，陶志明最大的变化是把暴脾气给改了。他曾遇到一个顾客，不说自己的具体位置，一定要让陶志明自己找，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赔了25元餐费，“不给，他就要差评了，我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给个五星好评吧！”把餐送到顾客手里，如果这么顾客态度很友善，陶志明会笑着加上这句话，获得一个五星好评，后台会给现金奖励。陶志明说，所有礼貌语说完后不能多说话，说多了反而会让人反感。
为了多跑几单，他每天带两个馒头在身上，跑饿了就啃馒头，把时间省下来送餐。商家找不到、路线不熟，陶志明的订单常常超时。他常给顾客打电话赔礼道歉，或者自己掏钱买饮料补偿，好在客户大都很理解，没给他差评。
“服务王”月送1500单
配2辆刹车非常灵敏电动车
彭顺昌边骑车边看手机
15个小时
今年37岁的彭顺昌是泉州洛江人，也是“曹操军”的送餐员。他以前做过生意、开过店、当过摩的，因为对泉州的路面熟悉，第一个月就跑了1000多单，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因为服务态度好、速度快，他成了团队里的“服务王”。
1月11日12点09分，要送2份比较远的餐，他骑着电动车穿行在各条路上，不时逆行、闯红灯，在穿过一些小巷子时，他左拐右拐，坐在他后座的记者一路心惊肉跳。“我们知道这不安全，但为了赶时间，不得不闯红灯。”他说，而为了能赶时间送餐，他配置了2辆电动车，5个电池，并保证每辆车的刹车都非常灵敏。
晚上送餐，相对白天更危险一些，车流多，光线不足，常常一个拐弯，就会突然窜出一辆车，如果刹车不灵、反应不及时，很容易就撞上。而彭顺昌在送餐中，边骑车还要边盯着手机看送餐时间、看订单、看客户地址。
这一天下来，工作了15个小时，彭顺昌总共送了50多单。他几乎每天忙到凌晨0点才下班，每单可以拿到5块钱，平均每个月可以领到六七千元的工资，“要是每月能送1000单以上的话，每单可比新员工多出几毛钱”。
很累且危险
彭顺昌家里有两个小孩，大女儿已经上了初中，小儿子刚满两周岁，为了多赚点钱，他才会经常自愿加夜班。对于送餐这份职业，他的感觉就是很累且危险，“虽然收入会多一些，但骑车在路上，安全都要靠自己注意，这行不能长期做”。
“早期，按要求取餐送餐就可以，一个送餐员可以同时取很多餐送出去。”“曹操军”相关负责人蔡荣森说，后来要求越来越严格，送餐时间从1小时变成40分钟，又变成30分钟，“以前高峰期一个送餐员可以送达几十单，甚至上百单，但现在就非常难了。”如果出错了，团队会对送餐员按照具体服务要求罚款，如提前点击送达，罚最严格的是一单罚1000元。
蔡荣森表示，送餐员工作比较单纯，这个行业没有太高的门槛，只要态度好、肯吃苦、有交通工具、有健康证就可以。
泉州外卖业内人士陈先生指出，以前单量不高，主要是靠高工资来吸引送餐员，那时没有那么多考核要求。现在订单越来越多，送餐员也越来越多，但对服务、时效、客户体验等要求也越来越严格，这倒逼送餐员提速、提服务。
不说好话靠速度
“速度王”平地80码转弯50码
只要你不怕
别人靠服务、说好话赚好评，33岁的泉州人詹云峰自由惯了，不会对顾客说好听的话，他的五星好评，靠的都是速度。
“速度太快了，没人能跟得上他。”“等交警发现，他不知道溜进哪条巷子。”听说记者要跟着“速度王”送餐，骑手们直呼太危险。
“你们根本拍不到他，换个人让你们跟”，詹云峰的主管担心记者是个女生，说怕出事了担不起责任。这时詹云峰突然开口了，“只要你不怕，坐在我后边就是了。”詹云峰说，他开了十几年的摩的，平地80码，转弯50码，从没出过事故。
“我就是靠速度赚钱。”詹云峰是300号“曹操军”中的速度王，通常从上午10点跑到下午2两点，下午5点跑到8点，不加班一个月能跑1500多单，月收入有六七千块钱。“如果不是我有心血管病，去年动了手术不能太累，晚上再加个班，可以月入过万”。
手机一响，詹云峰捎上记者，油门一加就出发了。刚拐出站点，就碰到两车交会，他稍稍减速，左右扭动，从最侧贴着车子挤了过去，记者的膝盖只差一两厘米就撞到车子，他马上说，“我在后视镜都看着呢，放轻松”。
在悦华酒店，碰到交警在执勤，他把摩托车开在车流中，直接混了过去。转弯的时候，他说减速了，但记者觉得都快贴到地面了。回到站点，记者的一头长发被风吹得打结，梳了五六分钟才理顺。
每天数起事故
泉州交警透露，泉州市区骑手发生交通事故的警情每天都有数起，而骑手违规情况以闯红灯、逆向行驶、闯入机动车道最多。此外，由于网络订餐送餐完全依赖智能手机，骑手在骑行时使用智能手机也是主要的违规因素。
一名外卖员向记者透露，每次出车祸，如果是私家车撞他，都是私家车主赔钱，如果他把行人撞了，他也只能现场赔钱给别人。泉州交警丰泽大队东湖分队苏警官说，“我们对闯红灯、逆向、随意穿插、行车打电话的车主进行了批评教育，严重的还处以罚款等，但是效果并不好，毕竟从业人员较多，违法行为也多。”
苏警官表示，提高骑手安全意识，最关键的需要加强源头管理，伴随网络送餐规模扩大，需要外卖企业自身加强员工管理，避免单一以“送单量”为唯一考核依据。“这和快递业有相似之处，刚开始的时候，快递行业也不是特别规范，但是如今行业管理到位后，快递员安全意识有了较大提高”。
交警部门还指出，电动车没有像机动车一样强制检验、强制保险机制，交警部门建议企业能够为骑手购买保险，保证配送车、骑手以及发生事故后的第三者的人身财产合法权益，“最关键的是，要有行业规范，明确管理细则、明确责任人。”
海都记者分别从饿了么泉州和美团泉州相关负责人获悉，他们均为骑手购买了综合意外险，也每天强调要注意交通安全，“我们最注重安全”。不过，有送餐员指出，“因差评被投诉一单罚1000元，因闯红灯被发现一次罚200元，你说怎么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