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年轻的方式 致敬老兵
东南网9月1日讯(海峡都市报闽南版记者 徐锡思 刘淑清 实习生 曾凯迪 梁帅帅 洪雅琼 摄影 吕波 谢明飞 编辑 陈世国 刘荣寅 视觉 肖美瑞 叶炎平)
3个月,自驾7500公里,辗转福建九地市,志愿者陈上元拜会了102名抗战老兵,让他泪奔的是,99岁老兵郑永燧在他拜会后不久就离开人世。
葬礼上,家人把陈上元整理的文章打印出来,展示于灵堂之上,作为老人告别人间的“墓志铭”。知道这件事后,陈上元热泪盈眶,不停地说着,“我觉得惭愧,老人的一生,我写得不够,远远不够……”
“以前,从历史教科书上学到的,是抗战的脉络。当我近距离和一个个抗日英雄对话,通过每个个体去触摸那段历史时,我才明白,那段历史,远比我们想象中,残酷又真实得多。”不停地拜会老兵让陈上元感触颇深。
在向老兵致敬的路上,华侨大学的在校生李晓雪,足迹已经遍布云南、湖南、广东等省份,她和同校的小伙伴们,利用暑期社会实践的机会,开启关爱老兵之旅,三年来团队不断壮大,已到大四的她,开始把领队的职责转给学妹,希望学弟学妹继续寻访活动,“陪他们聊聊天”。
媒体从业者凯子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位他10年前采访的老兵后人打来的,“爷爷走了,他临走前时常念叨,当年你还采访过他,当初的报道还收藏着……”这个电话让凯子感慨万千,“应该多写点他们的报道。”
已经走访了近百名老兵的志愿者雪山告诉我们,老兵每年去世的比例在不断升高,但未来他还是会继续走访下去,因为他不会忘记老兵见到志愿者时的欣喜之情,“一直走下去,直到送走最后一位老兵。”
在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我们走访了泉州多名抗战老兵,发现许多年轻一代,正在以他们的方式向老兵致敬。
父亲的抗战 儿子的万言书
郑秀枝像哄孩子一样关切父亲的身体
坐在沙发上,郑秀枝一边帮老父亲整理衣襟,一边趴在他的耳旁,一句句喊着“阿爸、阿爸……”
“阿爸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啊?”“阿爸,今天头还会不会晕啊?”作为医生的郑秀枝,总会通过观察父亲的神态和脸色来判断父亲的身体状况,一旦96岁的父亲脸色有些不好,他定会细心地询问一番,言语中透露着的关切劲儿,像是哄孩子一般。
除了关切老父亲的身体,郑秀枝一直在为老父亲奔波着寻找到当年和老父亲一起复员回来的老兵,共叙往昔的峥嵘岁月,那是父亲一直未圆的梦,也是郑秀枝年少时不曾读懂的父亲的忧伤所在。
两年前,郑秀枝有一次“突然懂了”。望着髭须花白愈见消瘦的老父亲,郑秀枝突然明白“应该为老父亲和他的抗战留下些什么”。那一天,一封满含父亲血泪故事的万言书《我的老父亲》一气呵成,发到微博上,短时间阅读量超十万。
父亲不只是他的偶像
“小时候听父亲讲战争的细节,觉得父亲很了不起,但并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性”,孩提时的郑秀枝,父亲就是他的偶像,从父亲那学来了不少军歌,一直陪伴着他的快乐童年。
长大后,对于抗战历史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才发现,原来父亲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偶像,父亲是战争年代的卫国者,是整个民族的英雄。
数载戎马生涯,1949年年初,郑德治因伤复员回到福建福鼎老家。父母不在,兄长离散,他听闻二哥被拐到泉州惠安,便一路南下寻亲。
郑德治辗转在惠安东岭找到了兄长,兄长当时为富农身份,受到批斗,惨死异乡。郑德治为了帮忙照顾兄长的孩子,就放弃了原来的工作留在惠安。
侄儿们长大后,郑德治举家准备迁回福鼎,“他带着妈妈和姐姐一路往老家的方向走着,走到泉港涂岭,天已经黑了,就在附近歇息,却听闻福鼎发了大水,便在泉港定居了下来”,郑秀枝一直记得老父亲讲述的家庭变迁。
荏苒六十余春秋,耄耋老父膝上与脚底的枪疤依旧,仍能唱起“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铿锵军歌,“那一段历史不应该被淡忘”,但年代久远,历史变迁,父亲参加抗战的相关资料,已经找不到了,只有一直留在郑秀枝从小到大记忆中的英勇抗战的故事。
发现父亲还有一个梦
只是他没想到,经历过枪林弹雨,看淡生死的老父亲,眼中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他年少时不曾读懂的忧伤。在那些英勇的故事背后,郑秀枝一直没能发现父亲还有一个梦:找到当年一起复员回来的老兵,共叙往昔的峥嵘岁月。
有朋友建议郑秀枝,为什么不在微博上写一写老父亲的故事?让更多的人看到,兴许就有一些巧合,能帮父亲圆一下心愿,“倘若父亲的期盼依然没有着落,这些文字至少能够重温一份温馨的父爱和一段不寻常的岁月”,带着这样的想法,饱含深情的《我的老父亲》万言书面世。
郑秀枝的万言书,全文共一万一千余字,从父亲苦难的童年说起。文中用了很大篇幅,记录父亲参加抗战时的点滴记忆:两度被抓壮丁,投入抗日战争;日本人的刺刀很锋利,可以一下子刺穿金属硬币;战友腹部被流弹击中,肠子不断流出来;日本人残忍,连战俘都要投毒赶尽杀绝;勇救负伤战友,膝盖和脚底板却被子弹击中;热心老乡搭救,在战乱中感受温暖……
为了将文章发布到微博上,当时年过半百的郑秀枝,特地用手机号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将《我的老父亲》一文发布到微博之上,短短时间内就达到了十万的阅读量。
后来,他又听朋友说,有一个网站叫作“关爱抗战老兵网”的公益网站,专门寻访抗战老兵,他便又登录网页,联系到了该网站志愿者雪山。
关爱抗战老兵网的志愿者,对老人的信息进行了登记和核实,认定郑德治在抗战时期为国民革命军第八十六军79师697团炮兵连的一名战士,并于今年3月份开始,享受该网站公益基金助养金资助。感动于“关爱抗战老兵网”志愿者们的这份情怀,郑秀枝也主动要求加入到志愿者的队伍。
除了通过网络发布外,郑秀枝还向央视的《等着我》栏目组,投了稿,希望通过电视平台,寻访到当年和父亲一起复员回来的老兵,共叙往昔的峥嵘岁月,但终是没有等到回音。
今年6月份,郑秀枝还拉着老父亲通过本报《口述历史》栏目,回忆了他的军旅生活“枪疤是我的勋章”,也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圆梦,但同样没有实质进展。
父亲每天几乎只吃一顿饭
“父亲年岁已大,身体不是很好,这是我最担心的”,郑秀枝现在最怕接到看护父亲的大叔打来电话,“有时候看到来电提醒,心里就会突然揪了一下,脚也一下子弹起来”。郑秀枝的老父亲原本住在农村,离郑秀枝工作的地方有20多公里,为了更近距离的照顾,郑秀枝把父亲接到了泉港城区的套房中,还请了大叔专门照顾。“家里必须有人,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我才能第一时间赶回来。”
老人家现在每天大多只吃一顿,炖得软烂的排骨汤,配着干饭,坐在餐桌上,自己静静地吃着,看着父亲吃得香甜,郑秀枝在一旁,也会欣慰地咧着嘴笑。大概是早年饿怕了,鱼肉和干饭成了郑德治老人的最爱,稀饭和水果蔬菜等食物,老人家却并不喜欢,郑秀枝熟稔地与我们讲着父亲的饮食喜好。
郑秀枝说,老人前几年会经常提起亡故的母亲,“我又梦到你母亲了,是不是她来叫我下去陪她了”,每到这个时候,郑秀枝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父亲。漫漫数十年,生死两茫茫,父亲把苦痛压在心底,他仍记得,多年前母亲离世后的夜里,他曾被一阵啜泣声吵醒,看见了父亲因哭泣而颤抖的双唇。
许多和父亲一样的老兵,正在慢慢老去。为完成父亲的心愿,这两年来,郑秀枝四处奔波。他说,他会一如既往地找寻,但不管找寻的结果如何,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父亲能够健康地活着。
如今,他通过父亲零碎的记忆描述,已经辗转联系到了父亲复员前受伤后养伤的地方,并与当地取得了联系,通过对接聊天,双方所提及的基本的信息大致吻合,他决定,找个时间,到当地去走访看看。
孙女的来电 爷爷抗战也精彩
叶金凤(右)的愿望就是为爷爷留下白纸黑字的记忆
“我的爷爷今年93岁了,也是一个抗战老兵,从小就给我们讲他的战斗故事,但从来没有媒体采访报道。其实,他很想让更多人知道这段历史,能请你们帮忙报道吗?”
和郑秀枝为父圆梦而四处奔走不同,80后的南安女子叶金凤,直接拨打海都热线通95060求助,她也想为爷爷叶燕柴圆梦,“我最怕爷爷去世后,没有留下白纸黑字的记忆”。
叶燕柴在南安市金淘镇深垵村是一个传奇人物:不幸被抓了壮丁,却幸运地从抗日战场活了下来,还参加了解放战争,前后打了10年仗,回家后过上了安稳的农家生活,如今儿孙满堂绕膝下。
几乎每个到过他家的人,都知道他小腿上有一块枪疤,那是抗战留给他整整的记忆,也是孙女心中难以抚平的痛。
孙女有个多年的愿望
叶燕柴是土生土长的泉州本地人,除了1941年被抓壮丁到1950年退伍返乡的十年,他都住在南安市金淘镇深垵村家中。
海都记者接到叶金凤的电话后,应邀赶到了南安市金淘镇。在海都记者眼前的叶燕柴,听力已经严重退化,口齿非常不清晰,只有家人能听得懂。而最令人惊奇的莫过于他一头乌黑的头发,很难想象那样的黑发会出现在一个93岁的老人身上。
“农村人哪有什么养生秘诀!如果要说有,就是坚持每天睡前一定要用热水泡脚,因为他的小腿中过弹,年纪稍大,没泡脚会睡不着觉!”叶金凤对爷爷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
作为家中的长孙女,叶金凤从小就跟爷爷很亲,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小时候纯粹只是一种乐趣。长大后,尤其是近年来,叶金凤开始留意媒体上出现的抗战老兵报道,她也发现爷爷的变化,“他在电视上看到老兵的报道后情绪会很激动,一定会抓住人讲个不停”。她也明白了,爷爷这是想要讲述他自己的抗战故事。
今年6月,在晋江一家药店上班的叶金凤,看到了本报《口述历史》的报道《96岁抗战老兵回忆军旅生活:枪疤是我的勋章》,她觉得自己多年的愿望有了实现的可能。“太像了,他们的经历太像了!我爷爷的小腿,也被日本人的枪打穿过,也是从战场上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
“这段历史,怎能就此遗忘?看到了海都报的报道,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听爷爷讲抗战故事长大
在省道307的南安市金淘镇段,可以看到一块“泉州华侨革命历史博物馆”的指路牌,沿着水泥路前行,就可以抵达深垵村了,再走一小段就是博物馆所在的占石村。
因为出了华侨将军叶飞,这是一个充满红色记忆的地方。只不过,叶燕柴的抗战史,是从被抓壮丁开始的,“那一年我18岁,只知道大部队是75师。”他两眼放光,用一只手比划着5,用两只手比划着8,生怕别人听不明白。
这让叶金凤两眼发酸,“过了90岁,爷爷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思维和记忆也开始碎片化”。因为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又经过艰苦的环境,从战场上活下来,回老家种田,身体反而特别好,90岁生日前一天还下地干活。直到60岁才当了爷爷,叶燕柴并没有重男轻女,等到叶金凤会走路时,到哪他都带着长孙女,上山下地,讲各种故事。
很多故事,叶金凤回忆起来,仿若昨日。“最经常就是在拐过山湾,或走过山沟,他会突然用手指着几个方向,很大声地说,鬼子就是从那冲过来的!边冲边打枪!”
她说,因为年幼,并没有觉得多可怕,听的次数多了,反倒配合发出“突突突”的声音;长大了一些,才知道是中了埋伏,“跑得快或躲得快,就能活,因为枪都比日本鬼子的差,还没子弹”。
爷爷的枪疤成了她的痛
采访叶燕柴,是很费劲的一件事,必须得吼出来,他才能听到,却还不一定能明白记者问什么。一切还得靠知根知底的叶金凤,她撩起爷爷左腿的裤管,摸着腿肚子上的疤痕,另一手的食指和拇指扮枪,在眼前一晃,他就知道了,“打日本鬼子!”
打开的记忆,用含混不清的语言,滔滔不绝地讲了五六分钟,“湖南”“死人”“飞机”“机枪”“流血”等闽南语一直重复,最后竖起右手食指,口中喃喃自语“一个、一个……”
叶金凤知道,爷爷讲的是如何中弹:1943年跟大部队到了湖南,参加了一场大战,最后一次冲锋,全团还有500多人,敌人的飞机和机枪狂轰滥炸、扫射后,他从战友的尸体堆中一抬头,只发现他的班长,不过很快被发现了,机枪又扫射过来,再看到班长被打中头部,他感觉腿热了一下,就昏过去,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是唯一存活的。
这个故事,其实以前叶燕柴也讲过。“小的时候,听着很害怕,后来我还上网查了。”叶金凤认为,这一场大战应该就是常德会战,也去问过爷爷,但他只记得是在湖南,整个部队是100军,其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她更心疼的是爷爷的腿,因为当时条件太差,是逃出几十公里后,当地人用土药包扎,也就留下病根。人老了之后,天气一变,就会隐隐作痛,“我就给他按摩,烧水泡脚,他给我讲故事。”
叶金凤出生在和平年代,因为爷爷的抗战,对战争异常痛恨。“如果不是这场侵略战争,我爷爷当年就不用被抓壮丁,耳朵就不会被炮弹给震聋了,腿也不会被枪打穿了!”她说,这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叶燕柴还记得,他去过南京,在机场接受了日军的投降,“那个地方是江苏管的,我们部队去缴了日本鬼子的枪!都是好枪啊!还有很多子弹!以前有多少人被日本鬼子用这种枪打死?结果,日本鬼子只穿了一层衣服,就被放走了!”他愤愤不平,至今无法理解。
叶金凤回忆,大概20年前,家里经济条件好了些,就买了一台14英寸的小电视,老人最爱看的就是战争片,连续剧和电影都很喜欢,非常准时,甚至饭都忘了吃,而且非常入戏,“看到冲锋的场面,他会很紧张,整个人绷直了,往电视机凑,嘴里喊‘快跑!快跑!’吓人一跳!”
老人家很喜欢看的情节,就是打败日本鬼子,但从电视里回过神来,大多时候又都在摇头,“不是这样的!鬼子很凶残,很难打,你们不能忘了!”叶金凤宽慰说,电视里都是演的,不是真的。
采访结束时,叶燕柴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敬了一个礼,一旁的叶金凤,早已经止不住掉下了眼泪。
身上的印记 刻着烽火岁月
“战争让我失去很多,却有了一个相守一辈子的老婆”
94岁的陈秀,原本姓丛,1944年当上民兵团团长,带着700多人打鬼子时,因为担心被鬼子和二鬼子抓了家属,改名换姓。
90岁的杨其山,一听到狗叫,就会很烦,不是因为怕,那年头,狗叫不仅会暴露游击队,还会引来鬼子,让无辜的百姓遭殃。
92岁的洪瑞英,谈起当年十二姐妹烧日货的情景,会不自觉地用力挥着手里的鸭毛扇,仿佛要把烧日货的黑烟、火焰和臭味驱散。
烽火岁月里,留在老兵身上的习惯和印记,背后都是一段惊险的抗战故事,我们应该把最高的敬意献给他们。
陈秀:为抗日改名换姓
临近中午,家住南安市区的陈秀准时开饭,张罗着给卧床不起的老伴于秀龄喂饭,女儿丛丽娜,大多数时候会过来,把老人安顿午休了,再回家。
“我本来姓丛的,参加抗日,怕被鬼子和二鬼子抓了家属,就改名换姓。”94岁的陈秀说,1944年,他当上山东丛家庄、随家庄、郭家庄三个庄子的民兵团长,民兵有700多人,作为团长,他就用了母亲“陈秀英”的前两字,巧合的是,后来跟革命伴侣于秀龄,不仅同岁,还都有一个“秀”。
吃不上饭还提心吊胆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东西都被鬼子和二鬼子搜刮,我们的粮食只能东躲西藏。不过,二鬼子毕竟理亏,比较好对付。”他比划着说,当时最刺激的事,就是背着子弹袋,用高粱秸秆塞满,“整个鼓鼓的,看不出真假,二鬼子害怕,就把子弹和手榴弹交出来”。
“一旦暴露,马上就会被抓起来,会怎么死,就不知道了。”他不断挠头,对那段“不知明天是死是活”的经历,显得很不舒服。骗过二鬼子,每次都能掏到几十发子弹,留下一小部分,其他交给游击队,有时也组织一些大活动,“朝鬼子驻地开枪,开完就跑,引诱鬼子出来,让游击队打”。
民兵多了,每天晚上都要去鬼子的据点查看。“他跟我们说过,一个来回,就要50华里(注:1华里等于0.5公里),一身都是汗。”丛丽娜,打小就听父亲讲这些故事,日本投降的消息,是从据点的日军都跑光判断的,“他说大家都很高兴,鬼子跑了,不用再打仗,二鬼子也蹦跶不了”。
1950年,陈秀和妻子在上海结婚,到现在已65年。他们的故事,之后也成了一桩美谈:2009年于秀龄病危,医生束手无策,陈秀天天陪着讲话,老伴奇迹般挺了过来,活到现在。“没有看到我爸,我妈是不会吃饭的。”听到女儿这么说,陈秀有点不好意思,但握着老伴的手又紧了些,“战争让我失去很多,却有了一个相守一辈子的老婆,够了”。
“战争不是好东西,发起战争的更是坏蛋”
杨其山:打狗掩护游击队
祖籍河北的杨其山,小学参加学生救国会,15岁当上当地青年抗日先锋队主任,20岁正式参军随部队南征北战。70年来,记忆中只回过老家一两次,“想着到外面杀鬼子,没想到离家后就回不去了”。他和老伴住在泉州市区何厝埕,一条幽静古巷里的老房,大概每个月跟儿子见一次面。
“他就是耳朵和眼睛稍微不好,其他都健康着!”老伴汤阿婆悄悄地说,他不喜欢狗,一听到狗叫,就会很烦,还会跑出去看。
“当时我们还小,拿鬼子和二鬼子都没办法,只能帮游击队做一些掩护、报信工作,狗就很讨厌,老坏事。”杨其山说,村里是片平坦的庄稼地,一抬头就可以看见5座炮台子,那是日军的据点。游击队来了,狗会叫,鬼子的摩托车就会开出来,没碰到游击队,就会开枪打百姓,“太坏了”!
对狗的厌烦,由此产生。“当时,我们去把狗打死,附近几个庄子的狗,全都打死。”点上一根烟,杨其山用力吸了两口,想了一会,笑了起来:主人自己打,死狗就留着,先锋队打,死狗也要拖走,“就有狗肉吃了,还受到游击队表扬”。
大部分时间,杨其山都不说话,非常安静。“我在厨房做饭,边上就是书房,他在看书写字,可以一句话都不说!”汤阿婆说。“没有必要的话,就不要多说话。”杨其山1944年参军,做后勤工作,负责筹措物资,有时候还要跑很远,到集市卖些东西,“不能多说话,容易暴露身份”。
“我不跟孩子讲战争的故事,因为战争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发起战争的更是坏蛋!”每天清晨6点,只要没大风暴雨,他都会骑着一辆六十年代的“老爷车”,在静谧的古城转上一圈,骑到江滨公园静静抽一根烟,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回家,继续过日子。
“年轻的时候不怕死,做了一点事情”
洪瑞英:十二姐妹烧日货
“我其实没什么大贡献,年轻的时候不怕死,做了一点事情,就像整个革命事业大海里的一滴水。”这样一句话,南安市码头镇金中村92岁高龄的洪瑞英用闽南语念出来,一遍又一遍。
“我没有见过日本人,但抗日活动还是有的。喝血酒,义结金兰!”她说,当年她组织十二姐妹会,游行、刷抗日标语等都要走前面,起到带头作用,别人壮胆就会加进来。当时,附近村里还有商店卖日本的东西,主要是布匹、胶鞋,引起大家反感。“一开始没人敢去,我们就带头,先喊口号,再把东西拿出来,在店门口烧起来,味道很臭,黑烟很大,店主也不敢说什么,毕竟这是日本货。”洪瑞英用力挥着手里的鸭毛扇,仿佛要把黑烟、火焰和臭味驱散,回过神来又有点不好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了”。
70年过去,当年的十二姐妹,现在还活着2个,洪瑞英和李秀凤。“我俩同岁,她后来退出,我坚持下来。”洪瑞英说,当年她15岁,18岁加入地下党,2个月打通仙游、永春、南安到晋江沿海交通线,“随便一次意外,我就没命了”。
洪瑞英恨日本人,是由于在印尼的父亲,本来每月都会寄2元回来,战争爆发后就断了,一家老小只能喝西北风,后来共产党员到村里,她就申请加入,1941年得到组织批准,还拿到一本《列宁文选》,她珍藏74年,去年12月捐给南安市档案局,“给子孙后代怕丢失,档案馆是最好的去处”。
“她以前都不怎么说的,这两年要我帮忙找资料、复印,谁想要,只要用途正当,她都给。”儿子林瑞阔说,现在家族有60多个子孙,也都知道老人是老革命,回来看到一些证书、勋章,就会问起,老人很高兴,一讲起来甚至会忘了吃饭。
不断的追访 年轻一代的致敬
晓雪和同学利用暑期社会实践的机会,寻访关爱老兵,3年来,足迹遍布福建、云南等地,团队也在不断壮大
老兵精神不死,但他们正在慢慢老去,因为这份“等不起”,许多年轻人踏上寻访、关爱抗战老兵的路程。
今年年初,陈上元所在的公司发起“抗战老兵口述,铭记那段历史”的系列活动,陈上元作为主要志愿者,3个月自驾15000里,在福建九地市兜兜转转,拜会102名抗战老兵。如今,经过他与其他志愿者的梳理,已有72位老兵的故事在其公司微信号上全面推送。
他说,早在两年前,公司就开始想着为抗战老兵做些什么,但当时所辐射的范围较小,形式也十分局限,主要集中在福州本地,通过慰问的形式探访老兵。今年4月,他们换了一种方式,从福州出发,以福建各地市为终点,如今,他的车辙已长达15000里,有时天刚亮就出发,回来已是披星戴月。
和百位近百岁的老人交谈,这样的经历,无疑是触碰到心灵的。尤其是老人在面对抉择时,所表现出来的“大义”,让陈上元深受感动。很多老兵是因为“抓壮丁”入伍,但在国难面前,看着日军的残酷行径,他们的“小家”概念已被抛在身后,一心只想为国而战。经历过枪林弹雨、生死一线,许多老兵都看得很开,觉得“活着”就是幸福而幸运的。
让陈上元泪奔的,是老兵郑永燧,在他拜会完不久,这位99岁的老兵离开人世。葬礼上,家人把陈上元整理的文章打印出来,展示于灵堂上,作为老人告别人间的“墓志铭”。知道这事后,陈上元热泪盈眶,不停说着,“我觉得惭愧,因为能力问题,老人精彩的一生,我写得不够,远远不够”。
3个月的走访对话,陈上元对于抗战的了解,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以前,从历史教科书上学到的,是抗战的脉络。当我近距离和一个个抗日英雄对话,通过每个个体去触摸那段历史时,我才明白,那段历史远比我们想象的残酷又真实得多”。寻访回来后,他把所听到的故事整理成文字,把录音、图片、视频等进行归类。他说,人走了,抗战的细节也会跟着消失,趁着他还跑得动,与时间来个追逐战。
李晓雪,华大的在校生,和陈上元不同,她的找寻足记,已经跨到云南、湖南、广东和福建等省份。
2013年夏天,经过一路颠簸,李晓雪和同学一行六人顺利会合,在云贵高原上,寻访曾经在老师口中,那么近又那么远的滇西抗战史。
首站腾冲,来凤山抗战遗址下,走过蜿蜒山路和千万级石阶,他们走进国殇墓园,走进滇西抗战纪念馆,将写有“铭记滇西历史,关爱抗战老兵”的横幅立在国殇墓园门口,得到当地学生的纷纷响应。偶遇的鹤发老人更是直接参与进来,和他们一起站在横幅前,呼吁关爱抗战老兵。
那年夏天的大雨,有些任性,一直绵绵不绝。晓雪一行人,搭乘着腾冲县的6路车,驶向终点站,寻访抗战老兵卢彩文。临到目的地,远远就看到老人撑着伞,在风雨中向他们人走来。“卢爷爷冒雨出来迎接,让我很感动。”晓雪说,老人双眼炯炯有神,那大概是他参加抗战当情报员时,所培养出来的敏锐洞察力。老人一遍遍地讲述着亲身经历的故事,作为情报员,他需要深入敌人内部获取信息,讲到惊险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
那时候,晓雪的心里,对于书本中的滇西抗战史有了新的感悟,“一是感觉亲切,没想到这些经历过血雨腥风和生死一线的老英雄们如此和蔼;二是惊讶,有感于他们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竟然能熬过来,还保持着这么好的心态”。临走前,老人拿出一本纪念册,让晓雪签名留言,“爷爷很喜欢志愿者来看他,每次有团队过来,他都会拿出那本纪念册,让大家签名,并留下联系方式”。
回到学校后,他们将此次行程集结汇报,“我知道,关于抗战,关于历史,我能做的微不足道,但我会在余生里,坚守一颗忠贞爱国之心”。
2014年,晓雪继续组队寻访老兵。这一年,他们以福建为根据地,团队也比第一年壮大了些许。令晓雪印象深刻的,是三明尤溪的抗战老兵詹良和。因为身体原因,老人开口说话有些困难,一直由大女儿照顾着。因时间久远,老人家的老宅被大水冲过,留下可证明军人身份的东西,只有抗战证明书。老人很挂念一枚证明自己的勋章,为满足老人的小小心愿,晓雪一行制作了一面写有“中华英雄”字样的锦旗,希望可以弥补老人的一点遗憾。
因为即将升上大四,面临生活压力,今年,晓雪完成组队工作后,将寻访老兵的领队职责转给学妹叶茜茜。今年,团队又壮大了,步伐也迈得更加宽广。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湖南,一路前往广东。茜茜说,他们在广州走访时发现,那些抗战遗址遗迹几乎都被破坏,大部分在周围生活的人们,都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的抗战历史。在湖南长沙,他们走访了4位抗战老兵,陪着他们聊聊天,听老兵说说抗战的事情。
“虽然做不到很大的贡献,如果能去看他们,让大家关注他们,这就很好。毕竟大学生还是个挺大的团体,希望这个项目能取得人们的关注。毕竟这是我们中国一段不能被遗忘的历史。今年又是中国抗战胜利70周年,所以我们今年继续把这个活动做下去。”晓雪的行动,也得到学院领导的肯定和支持:“让爱国精神以这种形式,在大学生中传递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