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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明王朝的古碑 讲述泉州知府宁死不屈故事
2018-10-12 11:00:05 来源:泉州晚报 责任编辑:陈小妮    我来说两句
    明正统十四年(1449年),以邓茂七为首领的起义军兵犯泉郡,泉州知府熊尚初在明知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统军前往阻拦,最终兵败古陵坡遇害。

明正统年间沙县发生邓茂七起义,其部队侵入泉郡,知府熊尚初领兵阻击失利,慷慨就义;大学士张瑞图返乡时,追思熊知府,并为其卫民祠立碑

“卫民祠碑”今收藏于晋江市博物馆内

核心提示

明正统十四年(1449年),以邓茂七为首领的起义军兵犯泉郡,泉州知府熊尚初在明知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统军前往阻拦,最终兵败古陵坡遇害。郡人哀之,为其立祠崇祀……

□泉州晚报记者 吴拏云 文/图

卫民祠碑上有张瑞图之落款

张瑞图亲撰碑文

在晋江市博物馆展陈厅内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立着一块高达2.21米的石碑。碑额阴刻篆书“皇明”二字,仿佛张口在告诉你,这是一块来自数百年前明王朝的古碑。如果你认真察看的话,还会在碑刻的落款处发现镌有“万历庚申翰林编修、郡人张瑞图撰并书”字样。众所周知,张瑞图是明末大学士、晚明书法四大家之一。是什么人这么有面子,能让张瑞图亲自为之撰文并且书丹?

在碑文第一段,我们找到了另外3个名字:“熊尚初”“史孟常”“杨仕洪”,这3人分别是明正统年间的泉州知府、晋江主簿和晋江阴阳学正术(即阴阳学官)。这块碑被人们称为“卫民祠碑”,是张瑞图于万历庚申(1620年)立的,但碑文记载的故事,却发生于171年前的正统十四年(1449年)。那是一场兵锋相接的战斗,也是明代历史中第一位亲自领兵作战的泉州知府慷慨赴死的惨烈故事,这场战斗甚至还推动了泉州府民兵制的变革。

丹心庙即为国殇宫,是人们奉祀熊尚初的宫庙。

邓茂七揭竿起义

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在山东已经发生打着白莲教旗号的民变事件,史称唐赛儿白莲教叛乱。这次民变事件虽只持续几个月,却暴露了当时百姓税收重、徭役多、生计艰难的社会弊病。虽然朝廷在事变后,采取了减免税收、抚恤百姓的诸般做法,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社会矛盾,但并未从根源上阻止地方官员、豪绅联手对百姓进行压榨。

正统九年(1444年),福建参政、左布政司宋彰,勾结土豪劣绅以“矿盗日炽”为由,将浙江矿工叶宗留与王能等合伙开办的宝峰银场兼并为官办银场,并大幅提高地方银矿课税,从而引发轰轰烈烈的叶宗留矿工叛乱。矿工起义尚未平息,正统十三年(1448年)2月,江西建昌(今江西南城)人邓茂七又在福建沙县领导佃农起义,与叶宗留遥相呼应。

这位邓茂七说来不简单。他原名邓云,为人“勇悍自智”,年轻时常有豪侠之举,有着“易燃易爆”的个性。据说他早年在建昌一怒杀了当地欺压百姓的豪绅,才流亡到了沙县。为了掩人耳目,邓云改名邓茂七,但不改的是那颗侠义之心。在沙县,邓茂七被推举为地方“巡警总甲”,按常理,他原本应是地方官府用来威慑老百姓的一把“利器”。可当邓茂七发现沙县佃户长年累月遭受官吏、劣绅的联手剥削,早已苦不堪言时,他却义无反顾地号召佃户起来反抗,拒绝缴纳无理的苛捐杂税。沙县县令于是派兵抓捕他,事态愈演愈烈之下,最终转变成了一场起义——邓茂七为保自全,带领佃农杀了沙县巡检和县令,此时的他已无退路,遂“刑白马,歃血誓众,兴兵反”。高举义旗,邓茂七自立为“铲平王”,公开叛乱。

丹心庙内有纸扎的白马,据说是为了纪念熊知府的坐骑而设。

泉州城危在旦夕

号称“铲平王”,邓茂七并不是“原创”第一人。早在洪武年间就出了多位“铲平王”,比如,洪武十五年(1382年)的广东“铲平王”叛乱;洪武十八年(1385年)湖广“铲平王”吴奤儿造反,等等。但相比前几位“铲平王”,邓茂七起义的声势更大,影响更广。邓茂七在沙县揭竿而起之后,附近各县贫苦农民前来归附者众。起义军以沙县、尤溪为根据地,迅速向外扩张势力。

最初,起义军是为农民争取利益而战,但随着队伍的壮大,部分将领私欲膨胀,军队开始干些打家劫舍、抢钱抢粮的勾当,甚至犯下血洗乡里的罪行,严重危害普通百姓的安全和利益。譬如屠戮泉漳官道上的同安县积善里,反抗邓茂七军的乡绅刘雄一家几近全员遇害,只有刘雄之妾吴氏携3岁幼子往邻乡避过一难。

正统十四年初,邓茂七军攻陷德化,但准备从天马塥至苏坑隘等地攻入永春时,却遭永春苏里乡勇的迎头痛击。部队于是绕道安溪,陷毁安溪县治,进而取道袭击泉州城。

熊尚初墓前有“国殇公碑志”亭碑

熊尚初慷慨赴义

晋江磁灶镇太昌村位于镇区东南方向,辖太昌、杏田、岛桥(又称倒桥)3个自然村。一旦走入村落,尘嚣似乎便被关在了公路之外,风吹稻田,蕉竹参差,一种恬静闲适的感觉如涛涌来。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你根本不会意识到数百年前这里曾是血雨腥风的杀伐之地。

“看,那就是国殇公墓。”顺着岛桥村人陈文灿所指的方向,只见一座孤零零的坟茔立于杏田山一厂房的围墙之内,墓呈“风”字形状,墓碑为花岗岩质,应是后世所立,上书“明 泉郡 正统十四年讨贼血战忠节卫民熊公墓,隆武二年秋士民勒石”,字迹较模糊。在墓的左后方还有一碑,碑文内容与墓碑相同。太昌村明清时期属三都,熊尚初在牺牲之后被三都人称为“国殇公”,此称呼延续至今。在熊尚初墓的左前方立有一亭,亭内有“国殇公碑志”石碑,记载着熊尚初带兵卫民事迹,惜字迹如今漫漶不鲜,难以辨认。熊尚初在正统十四年(1449年)战死,而直至南明隆武二年(1646年),士民还重修其墓并勒石以记,这说明虽然时光流逝,但在民众心目中熊尚初的形象未曾褪色。

身为泉州知府的熊尚初,为何会战死于泉郡南门外的晋邑三都一带?清道光本《晋江县志·卷之三十四·政绩志》曰:“熊尚初:南昌人。由吏员举授都察院都事。正统末以荐知泉州,刚梗廉勤。时汀寇邓茂七分党侵掠泉界,镇巡檄尚初监军,不旬日降贼数百。明年贼逼境,请调卫兵未至,尚初曰:‘不可延寇歼吾民。’乃自提民兵,与晋江簿史孟常、阴阳训术正杨仕洪拒战于古陵坡,兵力不继被执。”由此可知,熊尚初与邓茂七的部队打过两次仗:第一仗发生在正统十三年,当时起义军侵入泉州境,熊尚初出任监军,与泉州卫城部队一道击退起义军,降伏数百人;第二次发生在正统十四年年初,由于这回起义军来得突然,泉州卫所兵力未及调动。等不来卫所兵的熊尚初担心邓茂七部队会屠杀城外的泉州百姓,于是自己带领大约500人的民兵,与史孟常、杨仕洪一块匆匆赶至古陵坡(即杏田山一带)阻击号称有数万之众的邓茂七部队。狼烟滚滚,战斗打响,不幸的是熊尚初所率的民兵毕竟兵力不足,且战斗力匮乏,最终惨败于古陵坡。知府熊尚初亦被活捉。

关于熊尚初之死,许多地方志书都加以记载,称他在被捉之后面不改色,“贼欲屈之,不可;迫以资赎,又不可。踞坐大骂,遂与孟常、仕洪皆遇害”。清人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称:“邓茂七遣别将陈敬德、吴都总等,由德化、永春、安溪寇泉州。知府熊尚初逆战于古陵坡,兵败被执,不屈死之。”熊尚初、史孟常、杨仕洪与500名民兵用自己的生命,延缓了邓茂七部队(由陈敬德、吴都总率领)的进攻步伐。后来,泉州卫戍军队赶至,邓茂七部队退却。

熊尚初墓在杏田山一带

国殇宫留下传说

听闻熊尚初遇害,郡人无不悲痛,“立祠古陵桥西祀之”。后来,明正德年间(1506年—1521年),泉州知府葛恒将祠移祀于泉州城中,名其祠曰“卫民”,“以史、杨配焉”,古陵桥的卫民祠依旧保留了下来。张瑞图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回家乡晋江时,出于崇慕之情,特地到古陵坡瞻仰该祠,并为之撰写前文所述的“卫民祠碑”。在张瑞图所撰的“卫民祠碑”中,还载有熊尚初“显灵”的事迹:“万历丁巳(1617年),郡大疫,古陵人病者见太守驱逐厉鬼,由是多全活,益思慕太守。”

据文献载,泉州城中的“卫民祠”最初选址资寿寺南(今泉州中心市区大城隍庙南),正德十年(1515年),由知府葛恒移建于涂山街中,不久又移至承天寺南,最后移入东街蔡巷,惜今已废。知府葛恒为卫民祠写的一篇祠记,后被收录于《晋江县志》中。明统治者为表彰死难的熊尚初、史孟常、杨仕洪与500名民兵,还于正德十四年在晋江三都建“国殇宫”,即现在的官田村丹心庙。据现今丹心庙管理人员陈金菊介绍,当地民间传说称熊尚初是骑白马参加古陵桥战役的,并于马上遇害,尸身骑着白马一直跑到如今锦美村一带才落地,而他的那匹白马忠于主人,悲鸣之后也一头撞死于岩上……传说活灵活现,虽与史实有所出入,但却体现了民众对于熊尚初忠梗爱民形象的美好塑造。现在的丹心庙内,在主殿神龛前立有一头纸扎的白马,据说就是为了纪念熊尚初的坐骑而设。“每年农历八月初二,晋邑三都人都会在国殇宫起鼓,祭祀国殇公熊知府,祭祀活动长达7天7夜。祭国殇公民俗活动是由古传承至今的。”陈文灿这样告诉我们。

清雍正四年(1726年),在晋江县学(晋江县文庙)西建有忠义孝悌祠,供奉128位晋江当地百姓和军士出身的忠义孝悌人物,熊尚初、史孟常、杨仕洪3人均名列其中。

国殇宫已于2003年成为晋江市文保单位

守信念殊途同归

知府熊尚初兵败古陵桥也为地方卫所制敲响了警钟。明初起,军队编伍开始实行“卫所制”,军队被分为卫、所两级。在泉州府地区,有泉州卫、永宁卫两大卫所,还有福全千户所、金门千户所、高浦千户所、崇武千户所、永宁中左千户所,按理说,兵力充沛,装备精良,寻常平叛应该易如反掌。但是,福建地区的军事领导机构只有两处,一是设在福州的福建都指挥使司,一是设在建宁的福建行都指挥使司。泉州卫所隶属福建都指挥使司,兵力调遣要征得这处军事机构负责人的同意才行,这就导致在应对紧急状况时,可能会出现地方官“调不动兵”的尴尬。也不是没有弥补兵员的预案,比如,各地都有巡司兵,还有民兵可以调动。但这些兵力往往疏于操练,装备不齐,真正碰到强敌,可能不堪一击。

洪武初,“官府将民间武勇编成队伍,自备鞍马器械,以时操练,有事用以征战,事平复还为民,称民兵”。据清道光《晋江县志·卷之17·兵制志》称,明代泉州府民兵有机兵、乡兵两种。熊尚初第二次与邓茂七部队作战时,调用的就是民兵。可惜,民兵往日里没经过什么系统操练,而且武器还是自备的,可以想象扛着锄头、拎着菜刀的一群人,怎么上得了正规战场?所以在古陵坡之败后,泉州府对民兵制迅速作出调整:“正统十四年,(民兵)命本地官司率领操练。天顺元年(1457年),命鞍马器械悉从官给。”

邓茂七部队虽然在古陵坡之战取得了胜利,但是不久便在延平、建宁等处吃了败仗。正统十四年二月,邓茂七率军进攻延平时遭伏击,不幸中流矢阵亡。不久,这支农民起义军就被明朝统治者镇压下去了。回想邓茂七和熊尚初这两人,一位为了保护佃户利益敢于反抗,高擎义旗、浴血疆场;一位为了地方百姓的安危着想,深感守土有责,勇于担当、慷慨赴义。两个从不同立场出发的人,却在命运的推动下狭路相逢,并最终为了各自的信念而牺牲,他们的事迹都令人唏嘘,也都值得钦佩。

熊尚初由于在泉州任职时间很短,没有留下太多遗迹。据载,正统年间,他曾主持修缮过泉州城隍庙。只是那时候的他绝对猜不到,数年以后,崇祀他的庙也会挺拔于他所热爱的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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