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老闸、帆影,在许多泉州人心里,旧金鸡拦河闸是一个梦想,一段记忆,一个符号。(陈起拓 翻拍)
走过50年历程的旧金鸡拦河闸在本周正式开始拆除,4月14日敲下第一锤,本报特约采访当年的建造者以及周边居民,回望激情燃烧的岁月
□本报记者 陈士奇
旧金鸡闸告别感言
又是一个四月的清晨,暖阳、和风。与半个世纪来,我曾经见过的春晓没有区别。
而我,将告别你们,我的建设者,我的邻居,肥沃的农田、湍急的江水。
你们和我心中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骄傲、欣慰,留恋与不舍。我们曾经一起面对过风雨,一起经历年少、壮年与老迈。
祖先早已想在这里实现“破金鸡,灌晋南”的梦想,宋代金鸡桥曾横跨晋江,解决两岸村民渡江的难题,但无法调蓄江水。于是,上世纪60年代,勇敢的泉州人将我建造,建在金鸡桥消失的原址,延续祖辈的梦想。
我依然清晰记得,万人建设队伍,几千辆手推车,金鸡战鼓一响,各行各业争相支援;依然清晰记得百位工人抱沙包,跳入江水堵缺;嘹亮的号子、高昂的歌声,仍在耳边回响。你们还能哼出那段旋律吧,怎能忘记?
1967年8月,浩大的工程终于完工。那天,风吹过我的身躯,年轻而伟岸;水流过我的脚下,冰凉而激烈。供水、防洪、灌溉,晋江下游周边农田得以滋润,400万人口不再为吃水发愁。我多么骄傲,你们多么自豪,泉州的父老乡亲称我为必不可少的“生命闸”。
我记得你,我的建设者,你们中的许多人选择留下,参与维护,年年潜入江中,用稻草去堵塞缝隙。远的不说,只说近的,1998年至2006年之间,我经受了20多次台风和暴雨的考验,尤其是在2000年还抵抗住了晋江流域自1961年以来的最大洪水考验。
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当离别的时刻到来,你们赶来告别。当年意气风发的设计者、建造者,你们都已霜染乌发;儿时从我身上经过的孩子,你也有了皱纹。
回拨指针,顺着时间的轴线,老照片与回忆记录着点点滴滴,光辉岁月的豪情抚慰着离别的伤感。
四月春风依旧吹拂,记住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带着这份坚强、勇敢、执著去迎接新的时光吧!
上世纪60年代,旧金鸡拦河闸一期(北岸)围堰施工现场,肩挑手扛垒起“生命闸”。 (黄晓南 供图)
(一)
夙愿
诞生之地,宋代金鸡桥曾站在那里
谈及旧金鸡拦河闸的来历,长者习惯于将宋代“金鸡桥”作为一个引子。今已年近八旬的旧金鸡水闸主要设计人员陈光亮亦是如此。
打开珍藏的老相册,陈光亮翻出了一张在旧金鸡拦河闸动工之年,自己与金鸡桥留下的最后一张合影。在这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上,不见廊桥石墩,只有一根根整齐堆叠的粗壮树干,“这些松木树干原是古金鸡桥在建造时所铺设的基底。自古相传,松木浸泡于江水之中,可千年不烂,堪称上好的建桥良材。修建旧金鸡拦河闸时,清基抽江水,我才有幸见到这些古松的模样”。
以松设底,以石建墩,以木造廊,始建于宋朝、毁于清末的火灾的金鸡桥,曾横跨晋江,连接九日山与金鸡山。它虽解决了两岸村民渡江的难题,但这座跨江古桥却无法起到调蓄江水的功能。晋东大片农田只能依靠沙塘、盈塘、洑田塘等古老水利工程灌溉,这些工程由于水源短缺、失修等原因,不能抗御旱涝灾害,农业常因灾害而失收、歉收。
“‘破金鸡,灌晋南’那是自古而来的梦想”,泉州市金鸡拦河闸管理处主任黄晓南说,1954年,金鸡桥原址下游十五米处曾修建金鸡引水工程,“不少人认为它便是旧金鸡拦河闸的前身”。而后经过几次扩建,这一引水工程最终形成了34公里干渠和100多公里支渠的灌溉网络,使得原泉州市的江南、满堂红和晋江的池店、陈埭、青阳、石狮等地8万亩农田得到灌溉。1962年11月,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曾南下到此视察该引水工程,并撰写了长达150字的《金鸡水利工程记》,在收笔之时,灵感突来,他还特地在纸上的空白之处附上一首名为《金鸡之歌》的小诗,感叹金鸡引水工程对当地人的生活、生产所起到的积极作用。
泉州水资源存在着“时空分布不均匀,山区多,沿海少,汛期大,非汛期小”的特殊性,洪涝干旱交错出现。尤其在1962年冬至1963年春夏,晋江地区连续出现二百多天无雨干旱的情况,晋江干流石砻水文站曾一度出现断流,一万多人遭遇无水可用的窘境。
上世纪六十年代,省委、地委和专员公署最终决定在金鸡桥旧址上动工兴建金鸡拦河闸工程,并下发全省支援建设金鸡拦河闸的公告。
对岸村民乘小船渡江,远处工人在拆金鸡桥桥墩,原址将建金鸡闸。
(二)
建闸
建造之时,激情燃烧的岁月
当年意气风发的建造者们,如今已是发染白霜,但回想起在那个物质、技术贫乏年代里他们所建的浩大工程,爬满皱纹的脸上依然洋溢着年少的豪情。
用手推车“推”出来的拦河闸
1965年10月,晋江流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枯水期,金鸡拦河闸也选择在此时开始动工建设。就在同一个月,正在晋江专属建设科水利服务处任职的陈光亮,被调派参与金鸡拦河闸的设计工作,那一年,他27岁,算是建设工程队伍里“较年长”的人。
与承担设计工作的陈光亮不同,刚年满19岁的程钦贵,是当时上万名年轻建闸工人中的一员。如今已发染白霜的他,一谈起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他的脸上仍有年少的豪情,
“那时缺乏大型器械,唯有依靠人力去完成工程的各项建设。”程钦贵说,当时周边县市的各个公社召集并临时组建起来施工队伍,工厂的工人、学校的学生以及机关的人员也都轮流排班前往工地,为建设提供义务支援。这支一万两千多人的建设队伍,使用的手推车辆就达3500多辆。程钦贵回忆说:“当时站在江岸边的高处俯瞰,可见工地上人山人海,场面着实震撼人心,因此才有了‘金鸡战鼓一响,各行各业争相支援’的说法。”
陈光亮保存的建闸老照片上,特意记录了金鸡桥桥基松木出水后的情况。 (陈起拓 翻拍)
一边搬石运沙,一边齐声高歌
“建设的工作虽辛苦,大家却都变着法子,苦中作乐。”程钦贵笑说,由于当时通讯不方便,为方便交流,工地的高处架设了多部高音喇叭。当喇叭播放音乐时,工人们一边搬石运沙,一边跟着齐声高歌,在休息时,大伙儿聚在一起聊天、对诗,借此驱散疲劳。
各地的公社和市区的医院调派了卫生员前来提供帮助,不少来自市区的饭馆、粮店和杂货铺纷纷在工地附近设立分店,为工人们提供生活所需品。在程钦贵看来,当时的建设工地就犹如一个“小社区”,大家吃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由此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按比例建“木闸”,测试水流冲击
与其他水利工程的建设不同,因建造时间紧迫,金鸡拦河闸工程在当时采用了边勘测、边设计、边试验、边施工的“四边”方式同步进行,“我所绘制的工程设计图耗费了4个多月,而直至12月13日工程指挥部才编就《金鸡拦河闸工程扩大初步设计》。”据陈光亮回忆,在这四个多月中,因当时缺少计算机等先进设备的辅助,为了对工程设计方案进行模拟实验,设计人员们也只能按照一定比例缩小,用木头打造出一个拦河闸工程的木头模型,随后在这个工程模型的“上游”进行放水,借此观察水的流态是否稳定,以及闸门的抗冲击能力,以此对设计方案进行反复修改与完善。
百位工人抱沙包,跳入江水堵缺
为了赶在汛期到来前建设拦河闸,在程钦贵记忆里,当年无论是设计人员或是建造工人们都以工地为家,每天至少都工作12个小时,连夜加班赶工更是常有的事,即便是到了春节,多数人也选择在工地上度过。
尤其在围堰、清基时,正值寒冬腊月,工人们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堵口,彻夜守着抽水机,以便尽快将江水抽出。当时任旧金鸡拦河闸建设副指挥的蔡载后来在回忆录中提及,在风雨交加的下半夜,建设队伍还需面对抢险的艰难考验。二期围堰合龙时,百余位工人挺身而出,抱着沙包,连续四次下水,都未能成功。于是,工人们抱成一条人堤,但仍挡不住急流的冲击,最后,他们终于用三块大槽板、一艘木船、1500袋沙包堵住缺口,奋战两个小时,实现合龙。
上下游闸基、底板、防冲槽正在施工。
(三)
使命
那道年轻伟岸的身躯,是必不可少的“生命闸”
1967年8月,凝聚万人之力建造而成的金鸡拦河闸工程正式投入运行。供水、防洪、灌溉,晋江下游周边农田得以滋润,400万人口不再为吃水发愁。
旧金鸡拦河闸总长327米,闸门28孔,闸址以上渠面面积5100立方公里,占晋江流域面积的90.6%,由此成为福建省第一座以灌溉为主,结合排洪、交通等综合利用的大型水闸工程。
程钦贵说:“金鸡拦河闸建成之初,对于农田灌溉的作用是十分明显的,特别是水位提高后,南边灌溉晋江、北边灌溉泉州、惠安,当时受益的耕田面积达到了30多万亩。”
陈埭地处平原地带,一位定居于此的七旬阿婆回忆说,受金鸡拦河闸的灌溉,当时该地区的农田收成十分可观。
在金鸡拦河闸建成之后,1972年10月,晋江上游东溪支流控制性大型水库山美水库建成;1973年1月,山美水库灌区工程开工建设。黄晓南主任解释说,该工程系利用山美水库与金鸡拦河闸,形成联合调度的关系,山美水库如蓄水的“水缸”,金鸡闸则变成其下游的“分水管”。一水引入南渠,形成泉州市—晋江灌溉区,新开高渠输水至晋江灌溉区;一水引入北渠,形成泉州—惠安灌溉区,北渠扩大、延长,通过洛阳桥闸连接惠东南干渠,灌溉惠安农田。南安则从金鸡水闸上游引水灌溉。“供水、防洪、灌溉,金鸡拦河闸是晋江下游的水资源配置器”。
此外,建成之后的金鸡拦河闸还对下游9个县(市、区)进行供水,解决了400万人口的吃水问题。黄晓南回忆说,在建闸之前,市区的用水颇为紧张,城中的居民往往需要打井取水。而建闸之后,不仅解决了泉州等地的用水问题,连同城中的内河、湖泊的水都引自金鸡拦河闸。“它被泉州人亲切地唤作必不可少的‘生命闸’”。
清理闸基,这只是工地人山人海的一角。
(四)
考验
它和它的建造者一起面对风雨
从1967年正式投入使用之后,旧金鸡拦河闸历经考验。拦河闸建成之后,程钦贵选择留下参与维护工作,年年潜入江中,用稻草去堵塞缝隙,和他亲手建造的拦河闸一起去面对急流、暴风雨。
闸门板和闸底板当年靠人力架设,二者接触的位置长期受江水冲刷,渐渐显现出了缝隙。为了防止在枯水期来临时,珍贵的水源从这些缝隙中流走。在每年枯水期到来前,程钦贵与同事们一起潜入冰冷的江水之中,用稻草去塞住这些缝隙,一年里,塞缝的工作反复进行多次。程钦贵掰着指头算了算说:“少的时候,一年要下水塞缝三到四次,如果没塞好,则增加到七八次。”塞缝的工作,一个人无法完成,需要两个人相互配合,一人站在岸上架着竹竿,一人扶着竹竿潜入水中塞缝,这个工作做起来既危险又辛苦。
在旧金鸡拦河闸工程运行近三十年的时候,“隐疾”集中爆发。由于工程老化、河道下切等原因,下游水力条件发生较大变化,下游水位从原设计的3.02米降到1.02米左右,原有的消能设施无法满足要求,下游防冲设施被冲塌,先启闸部分的海漫末端更是被冲刷形成深度近4米的冲坑,严重危及水闸的安全运行。1997年10月25日,对于金鸡闸除险加固的一期工程正式动工,而二期改造工程也在2000年年底启动。在两期除险加固工程完成之后,1998年至2006年之间,金鸡闸得以经受了20多次台风和暴雨的考验,尤其是在2000年还抵抗住了晋江流域自1961年以来的最大洪水考验。
砌筑闸墩
(五)离别
英雄迟暮,半个世纪的使命已完成
今年4月中旬,旧金鸡闸确定拆除。听闻此消息,曾经的建设者纷纷赶来与之告别,封存记忆中的欣慰、骄傲,抚慰了离别的伤感。
2004年2月,省水利厅确认金鸡旧闸的抗渗稳定性、抗震能力、消能防冲三项无法满足设计规范要求,安全等级为C级,水闸安全综合鉴定为三类闸,需要继续除险加固或重建。在同一年里,泉州市委、市政府决定重建金鸡拦河闸。而于1979年在旧金鸡拦河闸闸墩上增建的公路大桥,也被鉴定为存在安全隐患的三类桥,同样需进一步修缮。
走过了四十多年,在2007年4月,新旧金鸡拦河闸终于迎来了交替之际。黄晓南主任借由数据对新旧两闸进行了比对,与旧闸相比,新闸正常蓄水位7.5米,比旧闸抬高1.02米,在枯水年份可增加供水量5000万至9400万立方米,增加调节库容515万立方米。根据金鸡拦河闸新闸试运行近一年供水情况测算,新闸运行后还会比旧闸增加供水9000万立方米左右。
2011年初,旧金鸡大桥经过维修改造后,再次开放小型车辆通行,旧金鸡拦河闸与之相伴左右,不少过路人与访客们会驻足欣赏独特景致。
今年4月中旬,走过近五十个年头的旧金鸡闸被确定拆除。听闻此消息,一些曾经参与建设的老者,儿时曾在附近生活、工作的人们纷纷赶来与之告别。年迈的陈光亮悉心将《泉州晚报》在4月13日头版刊登的旧金鸡拦河闸的图片剪下,小心地夹放在自己与旧金鸡拦河闸的合影相册中封存。在与这座自己亲手设计的旧闸进行真挚告别的同时,这些老照片以后会成为他对往昔美好时光的纪念。
□本报记者 陈士奇/文 黄晓南/供图(除署名外)
巨大的闸墩拔地而起
老闸是记忆的标杆
如今在异乡工作的卓越,每次回到泉州探亲,必会到旧金鸡拦河闸上走一走,对于他而言,这座老闸几乎与自己的童年是融为一体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金鸡旧闸建成之后,为了方便通行,闸上面对上游的一边设置了一条木板走廊,若要穿过这条狭窄的木板到对岸,人们唯有扶着吊在上方的铁链走过去。“惊心动魄”是卓越形容初次通过金鸡拦河闸的心情,为了跟随奶奶到对岸的姨婆家做客,刚上小学的他只得咬着牙,挪着碎步在木板桥上前行,因为太过害怕,不住腿软蹲下,耳边不时传来的湍急江水声,更是让他吓得直打哆嗦。“整整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得以通过”。虽然走得心惊胆战,但每当谈及这段经历,卓越的言语中却总是难掩兴奋。
“在我眼里,旧金鸡拦河闸就像是一个记忆的标杆。”儿时为了找对岸的朋友玩耍,几乎每天都会经过拦河闸的卓越感叹道,和多数自小生活在北峰地区的人一样,在其童年记忆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金鸡拦河闸的,在此当中,亦有不少记忆十分甜蜜。由于当时旧闸的下游设有一座糖厂,运送甘蔗的拖拉机时常会从旧金鸡闸一侧的大桥上通过,周遭的孩童们总喜欢追着这些拖拉机跑,趁着拖拉机过桥减速时,一些身手矫健的孩子还会偷偷抓走几根伸出车架上的甘蔗,用以解馋。
谈起这些童年趣事,卓越笑说,一点也不觉得时间久远,正如金鸡拦河闸的样子一般,在他眼里,都依旧美好如昨。
按比例制作“木闸”模型,以测试水流冲击。
在那个物质条件极其匮乏的年代,基础板桩就是这样用人力搭建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