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私塾
《论语》是很多私塾的必修课程,堂主们希望孩子能学习先贤的智慧
东南网12月8日讯(海峡都市报闽南版记者 张凯航 彭思思 见习记者 赖志昌 摄影 王金淼 谢向明 编辑 蔡伟艺 刘荣寅 视觉 龚长旺 张娟)
惠安紫山镇鼎模自然村山顶,守义私塾再次变得冷清。
近4年时间,在邻居看来,这一所曾荒废十余年的房舍,一直笼罩着一层神秘色彩。蓝色的玻璃窗,颜色深得刚好能够阻隔外界的视线,“关起窗户来,里面在做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邻居们只知道,这里突然住进来好些孩子,传来听不太懂的读书声。里面还有几个大人,他们的带头人是个外表斯文的河南籍“王老师”。但是,他们很少出门,一把铁锁也将村民拒之门外。门里门外,大家很少交流。然后,这里突然就关闭,又没人了。
这样的状态,多少反映了读经私塾的现状,选址偏僻,为自己划出一片世界,与世俗有所相隔。创办者们以小班为特色,执著于传承古代经典,摸索着希望为孩子们提供更好的童年教育,吸收先贤智慧。然而,却又因师资良莠不齐,教育方式不够规范等,受到巨大争议。
老师带孩子们朗诵《朱子治家格言》,很多私塾坚持小班制,希望能因材施教
私塾:只诵读经典 先不必解其意
国内私塾的兴起,与上世纪90年代,保护传统文化的潮流关系密切。1995年,赵朴初、冰心、曹禺等老人,在第八届全国政协会议上,提交了《建立幼年古典学校的紧急呼吁》的提案,呼吁借此保护传统文化。
而1996年,在台湾推广读经尝到甜头的王财贵,开始到大陆推广读经。他是新儒学大师牟宗三的弟子。十余年间,他在大陆开办读经讲座一千多场,不少堂主也是受其影响,才开办私塾。
目前,“福建私塾联谊会”的会员有福建各地的私塾堂主和老师约百人。
联谊会秘书长力禾介绍,总体来说,福建省内私塾的数量并不算多,在广东,仅梧桐山一处,就有数十家私塾,北京香堂、湖南娄底也有类似情况。
因为私塾多各自为战,也缺乏统一管理,全国私塾数量一直没有明确统计。21世纪教育研究院在2013年的一个调查显示,在家上学的原因,比重排前四位的是“不认同学校的教育理念”、“学校教学进度过慢”、“孩子在学校没有得到充分尊重”、“孩子厌倦学校生活”。
在私塾堂主李月看来,私塾“更像是一种对教育的反思”。
下午放学,小朋友和奶奶回家里时,向老师鞠躬
读经以正人品
在选择读经的人眼中,传统文化更注重德行教育,通过诵读经典来影响孩子的行为规范,对孩子今后为人处世将有所帮助。而且,读经还能让孩子吸收学习先贤智慧。
泉州一位私塾堂主李月(化名)以自身经历说明,原本,她的个性要强、性急,容易得罪人,学了国学后逐渐平和。在她眼中,读经的孩子和正常学校的孩子没有太大区别,但因为读经为孩子们提供一个环境,让他们能学会如何为人处世。“教育人品更重要,而‘术’可以后来再学。”
“福建私塾联谊会”秘书长力禾认为,现行教育体制有不少闪光点,但学校动辄四五十个人的大班教育,老师很难为每个学生设计针对性的学习计划。而在私塾里,类似的情况可以有极大的改观。
私塾堂主李月赞同这个观点。在她看来,与传统学校相比,私塾的一大特点在于小班教学,不会按照一个固定的模板来培养学生,让他们各自发挥所长。老师也可以根据学生的兴趣、能力,因材施教。而小班教学的模式,保障了因材施教的可能性。
更为现实点的好处是,不少家长和堂主都认为,学龄前是孩子记忆力最好的时候,此时读经对于锻炼孩子的记忆力很有帮助,而长久累积后,孩子的理解力、智力也有得到锻炼。林女士的孩子今年9岁,读经已经5年,现在读完了四大名著、通史故事等经典,识字15万。林女士认为,现在的学校,一个班那么多孩子,一节课45分钟,很难针对每个孩子的特点来组织学习。而在私塾,可以更自主地安排时间背读经典,有了这些累积,孩子比同龄人吸收学习了更多知识。黄先生也认为,有了经典文化的累积,底子打好,女儿写出来的作文,分析看待问题的角度比其他孩子要好。
下午茶歇时,孩子们双手合十,表示感恩
从自家孩子开始
阿文(化名)在厦门办了一家私塾,只收学龄前儿童,至今已经有十个年头。
十年前,因为教育自家孩子收效不错,几个朋友也把孩子托给他一起教,后来人数渐渐多了,才让他萌生办私塾的打算。十年过去了,自家的孩子都上中学了,私塾却与创办时没多大差别,还是只有五六个学生,“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朋友家的孩子,帮忙教他们一些道理,帮他们打好基础”。
但现在,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多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合作多年的老师也因身体原因萌生退意,他开始有了将私塾关闭的打算。
其实,阿文的经历,也代表了国内私塾发展过程中一个很有代表性的现象,堂主们办私塾的源头,多是因为要教育自己的孩子,成功的教育成果,让他们有了信心,才渐渐办起私塾,教更多的孩子。
英语老师出身的赵明(化名),在泉州一处深山里租房办起私塾。私塾所在村庄,常住居民仅50多个,大多是无法远行的老人。所在偏远,赵明并不以为意,“清净的环境,可以陶冶身心,也能让孩子远离干扰,专心学习”。他一直强调,私塾说白了就是“在家自学联盟”。私塾里的学生,多是朋友家的孩子,还有些是朋友的朋友,看到教学效果,慕名而来,认可传统文化。
只背诵不讲解
王财贵提倡3岁左右开始,跟着老师读经,通过环境感染,让孩子们感受其中快乐,但老师只引导学生诵读,文章意思一概不说。
不解经,是考虑到“13岁之前,是儿童记忆力的黄金时期,而理解力还尚未发育健全”,这时解经,孩子无法理解,反之大量背诵积累,等孩子见识多了,理解起来更有成效。
王财贵的理念为他赢得了不少追寻者。
对于不求甚解的背诵方式,福建师范大学教育学系主任张荣伟认为,10岁前,这对孩子语言等能力的形成有一定意义,但具体施行过程中,也需要考虑到孩子们的兴趣,要是孩子很排斥,就要适时制止。
作为私塾负责人,赵明也亲执教鞭。在他的私塾里,拜孔之后,早上8点,私塾开始第一节中文课,老师在台上领读,学生一句一句跟着念。读的是什么,学生并不清楚,老师不解经。
除此之外,足够多的体育运动,也让这个私塾有了些现代化的色彩。早起就要进行半小时左右锻炼,上下午各一个大课间,还会安排打拳及山路慢跑等活动,“除了读书外,身体也很重要”。
尽管有足够的后勤人员保障孩子们的生活起居,但赵明并不准备让孩子们“衣来伸手,饭来开口”。稍高年级的学生,在下午6点还得上一节“洗衣课”,“慢慢地才会学会独立”,赵明说,在他的理念中,读书还在其次,“做人才是最关键的”,而适当的劳动是培养孩子品德的一种手段。
品德还体现在处事行为上面,《弟子规》在很多私塾都被要求学习。这一部由清代秀才所著的“儿童行为规范”,开头第一句是“弟子规,圣人训”,而后分“入则孝、出则悌、谨、信、泛爱众、亲仁、余力学文”等七部分,将生活中各个方面的行为规范归纳其中。其他经典可以只背不解,但《弟子规》被要求学以致用,“见面会鞠躬,懂得帮父母洗脚”,在不少私塾也几乎成了广告样板,“来私塾后,有礼貌多了”,不少家长也对此颇有感触。
尽管有一定成效,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弟子规》部分内容已不符合时代需求,一味要求孩子遵循,过分严苛,可能让孩子产生叛逆心理,效果反而不好。
从避世到入世
“福建私塾联谊会”秘书长力禾称,自己办私塾有点像拿来主义,“哪里有好的经验,就拿来为我所用”。
他的书院里,孩子们也要读经背经,但方法却是“有效读经”。孩子每天读经3小时左右,其他时间则上语文、数学,或练习书法,甚至看电影、电视剧,“电视剧也有好多好的呢,怎么就不能看了?”
力禾的教育理念,是在培养孩子脑力和身体的同时,顺应孩子的天性和成长规律,照顾到孩子的心灵成长。在这里读书的孩子,并不以背经和读经作为唯一的考核标准,“不要过于功利主义,要有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心态,背不下来的,就适当降低目标,不要给他们太大的压力”。
他很排斥“应该”的思想,“有些孩子对人际交往并不感兴趣”,他以自己为例,小时候亲戚来串门,他因陌生而不懂得打招呼,被父母责骂没礼貌,以致后来亲戚再来,他直接躲起来,“好像有种条件反射,我可能又要挨骂了”。类似的经历,让他坚定,礼教不应该成为形式化的东西,有些私塾会教孩子给家长洗脚,“其实都是大人眼中的道德观,大人自己觉得很欣慰”,力禾说,“不一定是孩子发自内心,更像是为了取悦家长、媒体”。
选址当初,他排除了在山上的选择,就是不想让孩子们的生活过于“清高”,他的观点是,私塾堂主必须处理好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问题,不能脱离生活,扎根经典的同时,也要扎根土地,扎根生活,“不经历人间的烟火,以后怎么进入社会?”
同样,厦门某学堂的堂主阿梅(化名),也将私塾租在一个安静小区的套房中,承接日托、全托的孩子。日托的孩子,上下午由家长接送,全托的孩子一周回一趟家,剩下的时间就在套房里,和阿梅一家人一起生活。她觉得,自己的私塾更像个托儿所,她也愿意从生活点滴,慢慢教孩子们如何学习经典,如何为人处世。
从私塾回到体制
李月的私塾已经办了7年多的时间,她不太喜欢将读经效果说得天花乱坠的做法,“太过于神圣化了,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与那些全日制,违反义务教育法规的私塾相比,她的私塾在挣扎中走出了一条不太一样的路。为了应付检查,也迫于家长对学籍的要求,他们在课程中加入体制内的教学科目,教着教着,反而阴错阳差地尝到了甜头。
孩子接触的学问更多元化,同时,因为学习体制内的课程,还能保留学籍,为中考、高考留下可能,给孩子留下更多的选择机会。“其实,大家都是在摸石头过河”,李月说,这一条新路,也像是在下一个赌注。
“你要问我,是不是有信心,我肯定回答你有”,李月笑着说,在结果真正出来之前,在学生真的成才之前,每个老师其实都憋着一口气,“你没成绩,别人怎么认可你,拿不出成绩,又有什么底气让别人认可你,人家都知道你是在画大饼”。
与大多数私塾堂主们不同,郑成统已经回归体制了。他在惠安兴办了明德小学,一所以国学教育为特色的民办小学。在国家规定的义务教育课程之外,学校每天还会安排一节国学课,学习中英文经典。
郑成统原本在中学和大学任教过,出于对国学教育的重视,慢慢萌生了办学的想法。大约2008年,他在惠安黄塘镇后郭村,办起国学读经班,其实也是私塾。教学效果得到不少家长的认可,规模也从5名学生发展到了60名左右。由此,他积极向教育部门申请办学资格,在次年正式获得小学办学许可。
在中学、大学任职的经历,让郑成统对于国学外的其他课程持肯定态度。办学的实践中,他也逐渐发觉,教孩子知识和品德,并非仅有国学经典一种办法,“比如数学的应用题、英语文章,都会渗透很多生活的道理,也能教给孩子很多东西”,他说,多学科的学习,也让孩子的知识面更加丰富,不单调的教学内容,也能让孩子保持对知识的热爱。
与一般私塾不太一样的是,在这所小学里,学生并不用为学籍发愁,可以正常升学,家长也不用担心孩子未来进一步升学的问题,为孩子成材提供了更多可能性。这也让郑成统更坚定了坚持体制内教育的想法。
□他山之石
●澳大利亚:有超过1万名儿童登记在家接受教育。“在家教育”受欢迎的原因是:学校体系存在的问题,对儿童的教育或其身心健康产生了负面影响。一些儿童由于未能学会基本技能,一直被学校排斥,身心健康受到伤害,而“在家教育”则让他们恢复身心健康,并成为成功的学习者。
●俄罗斯:1994年,俄罗斯教育主管部门颁布条例承认“在家上学”的合法性,但前提是须达到国家教育标准。想要“在家上学”的孩子,须在普通学校注册,家长可根据需要,在小学、初中、高中任意阶段决定孩子开始接受家庭教育。同时,家长和学校还要签订合同,明确学校、家长和孩子三方的权利与义务,学生须按规定参加学校考试,通过之后才能继续“在家上学”并升入高一年级,否则就要回学校上课。
●美国:1993年秋季,“在家上学”在美国50个州实现合法化。美国“在家上学”的学生已达200万人左右,年龄多在5岁到17岁,占美国学生的3%左右,美国一些优秀的大学,也常常接受家庭学校的孩子入学。
入读私塾带来的改变
阿金和小飞觉得,私塾的环境,更适合自己
泉州一家私塾里,10岁的小玉(化名),被私塾老师李月带在身边,“说是学生,其实也就跟女儿一样了”。
从小跟家人从河南老家去到广东,继而又定居厦门,有些漂泊的生活,让小玉显得早熟,说起过往,逻辑也是很清楚。
在私塾跟李月一起生活4年多,小玉也很清楚,什么生活是自己想要的,她排斥回到学校。
读经典让我心静了许多
小玉是在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转到私塾的。“以前上课老师提问题,基本上我都会,所以每次都会举手回答。”小玉说,这些看来正常不过的事,在一些同学眼中成了“爱出风头”,她也因此被几个同学围在角落教训,这让她十分苦闷,多次跟父母提出转学要求后,父母才帮她选择现在的私塾。
“还有没完没了的卷子,会了还要做。”小玉说,但私塾老师不强迫,这让她松了一口气,节省下的时间,可以看自己喜欢的书,学习更多东西。
私塾也有小学班,不过,小玉跟同学还是有点处不来,“独生女,爸妈很强势,爷爷奶奶又宠爱到极点。”李月说,这多多少少让小玉养成一些小姐脾气,好胜心又太强,才会在学校显得格格不入,但小玉好学,喜欢看课外书,还因为“从小接触经典,智力发育比较早,理解能力也强”,所以她就带在身边,根据小玉的进度,教授她相应的课程,最后到学校考试,小玉的成绩也不赖,总是能考到前几名。
与小玉排斥回学校不同的是,同个私塾里的男孩阿金和小飞(均为化名)则是觉得,私塾的环境,更适合自己。
15岁的阿金瘦瘦高高,穿着篮球明星凯文杜兰特的T恤,见到海都记者时,叫了声“叔叔好”。小学毕业后,阿金妈妈觉得普通的初中不好,找人打听后将他送到私塾,这里上的课程与外面的中学,并没有太大差别,中学的课程只要想学,老师都会教,下午4点左右还有一节体育课,几个男同学还能在一起打篮球。不太一样的是,上午7点,固定要读一个小时的经典,“其实量也不会太多,每天读一点,感觉还挺好的,记忆力好像好许多”。更重要的是,这里一个班也就七八个人,老师不会逼着学生要考多少分,这让阿金觉得蛮舒坦,他成绩一般,在这里压力少许多,反而想多学点东西。
阿金的死党小飞,到私塾已经5年左右,说话温吞,“读经让我改变很多,以前脾气很暴躁,在家总是打架闹事,惹爸妈生气,读经后,好像自己的心就静下来,从书上也学会许多道理,回想以前就觉得诸多不是,慢慢改正,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封闭的朋友圈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愿意留在私塾,阿金、小飞眼中的读经“乐趣”,就没能吸引住13岁的女孩莫雪(化名),她一直想离开私塾,想回家。
莫雪用母亲名字中的“雪”字,为自己取了这个化名,“意思是以后不要像我妈妈这样”。尽管,她也明确表示,她很爱自己的母亲。
她不想像自己的母亲,是因为母亲强制将她送到一所“不正常”的学校。她在之前的学校读到小学四年级,突然有一天,妈妈说“听说一家学校很好,我带你过去”。第二天,她就被带到李月的这家私塾。母亲性格强势,很坚定地要让她学习经典,尽管她多次表示过不想呆下去,但母亲依然不同意。
“是哪里不正常?”“呵!当然不正常啦!你看不出来吗?哪里都不正常!”莫雪说着,身体侧向一边,耸了耸肩。
“封闭的朋友圈”,是莫雪指责最多的地方。私塾空间狭窄,就连学生也没几个,同龄的更是寥寥,这让她几乎没有选择朋友的余地。莫雪抱怨,自己在私塾基本没有朋友,同班仅有7个学生,“在我看来,他们都太幼稚,跟他们说话很累”,她喜欢跟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聊天,“他们比较懂我”,但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有升学压力,“每个人都不怎么爱说话”。莫雪也承认,自己脾气急躁,可能读经时会觉得能静下来,但合上书本又恢复原样。
虽然认为私塾是“不正常”的,但在私塾读书的3年里,莫雪已渐渐习惯这里的教学方式。她也打算和其他人一样,继续读高中,考大学。只是相比正常学校,私塾里不会布置作业、课业压力也较少,虽然更喜欢普通学校的氛围,但已经习惯私塾相对自由状态的她,深知再到普通学校,自己的成绩也跟不上。她对摄影挺感兴趣,如果能考上大学,她想去学习摄影,“那应该会很酷”。
喜欢站在台上演讲的小玉,则是想通过高考考取播音专业,当一名主持人。阿金也向往着大学,虽然还没想清楚以后的方向,但对于上大学一事,他还是很笃定,“等我知道喜欢什么,就能去学了”。
做义工的家长们
除了老师和学校外,私塾有时也会迎来一些学生的家长。
赵明在泉州一处深山办私塾,私塾实行全日制寄宿制,孩子们两周回一次家,租下的这套大房子,除了学习的教室,还有宿舍和食堂,3000元每个月的学费,让孩子们吃住不愁。
学生家长遍布各行业,做生意的,当医生、老师的,亦或公务员、家庭主妇。大多数家长,会在闲时开车上山看孩子,带来些药物、营养品或换洗的衣物,然后跟老师们聊聊孩子近况,或者拉拉家常。也有几个孩子家长留下来成了“义工”。带着外孙女来求学的英姑(化名),和小她20来岁、带着女儿前来的林亚(化名),就这样结成伴。她俩合伙负责私塾大小三十几个人的一日三餐,有时候忙起来,连话都说不上。尽管忙碌,但两人并无怨言,除了能陪伴着自己的孩子外,她们对这些投入也心甘情愿,“经典里也教我们要奉献,不单单是要求孩子,作为家长,我们也一样”。
义工生活,还是给林亚带来些好处。去年她开始尝试“亲子共读”,与3岁的女儿小雅一起读经,为女儿营造一种更好的读经环境。如今,女儿已能背下半本《论语》,正在背诵后半本,“经典一定会让她成为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林亚颇有信心。
是补充而非全部
除了班级教学外,私塾的一对一辅导也比较多见
李月的私塾,已经办了7年多,但是每年一到开学,“其实我都不知道会有多少学生来上学”。
私塾堂主力禾也有种感觉,去年开始,私塾界渐渐有了些“寒冬”的感觉。说完后,他又感觉“寒冬”一词,好像有些过,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到一个更好的词来代替。据他了解,私塾学堂流失“十来个”学生的现象,在私塾圈已有不少出现。
究其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跟义务教育的冲突,让私塾无法获得相关审批,也就无法上台面进行正常的招生推广。
鱼龙混杂的师资
在探讨是否合法的终极问题之前,对于私塾,一直有几个绕不开的质疑。
首当其冲的,是师资的问题,甚至不少堂主提起此问题时,也直言私塾学堂的老师,确实有点鱼龙混杂。综合之前有关媒体报道可发现,大学教授、中学老师、公务员、辍学学生、茶艺服务员、IT工程师、餐馆老板、报社编辑、健身教练……各行各业的人,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私塾老师。
在不少私塾的招师通知中,“人品第一,才学其次”这项原则频繁出现。原因有二,一是私塾老师辛苦,不好招且很难留得住,若执著于科班出身,可能就会造成招不到人的窘境;其二,“人品更重要,非要在人品和才学之中选一个,我宁愿选人品。”泉州一家全日制私塾堂主赵明说。
30岁、英语专业毕业的李月,就因为乐观开朗的性格,耐心温和的教学方式,以及一种不带架子,跟所有孩子都能如朋友一般的“孩子气”,而广受业内好评,“她这样子的,真的很难得,哪个学校请到她,都是一种福气”。
校舍能否符合标准,也是许多人对私塾的一种担忧。记者走访发现,私塾学堂的选址也是五花八门,别墅、小区套房、乡间民房或者废弃的校舍都有,这些地方,很难说有没有符合“消防设施达标”等要求,“要说我们有没有经过消防审批,那还真的没有。”一名私塾堂主直言。
还有一个事实是,私塾成了一些“问题学生”的收容地。对于这一点,李月也有些无奈,“现实中,也确实有这么一种现象”。
李月说,不少家长确实有个观念,孩子在正规学校出现问题,就被家长送到私塾,试图通过另外一种环境,来改变孩子。这让李月很为难,一来,这样的学生,要改变难度其实很大,见效也不一定快,二是担心这些学生影响到其他孩子,毕竟大家是在一起生活、学习。
为何难以获批
私塾难以获批的主要原因,就是适龄儿童少年退学入塾有违义务教育法。《中国教育报》2011年曾做过一期关于私塾的报道,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劳凯声就说,义务教育法对九年义务教育有明确规定:一个是时间限定为九年;一个是质量限定,有明确的课程大纲标准,同时还规定义务教育实施的主体是各级政府设置或批准的学校。因此,从法律角度而言,私塾是不符合现行法律规定的。
海都记者也找到泉州市教育局有关人士,他们给出的说法是,非全日制私塾,若是以一种类似课余补习班的形式,其实是可以依培训机构的形式向教育局申请,只要硬件设施等必要条件符合要求。而全日制私塾并无法归类到培训机构、幼儿园、小学以及中学等四种教学机构形式中的一类,所以无法批准。而且按照义务教育法,学龄儿童必须接受义务教育,全日制私塾中的孩子无法正常在校接受义务教育,也是不允许的。
除了合法问题外,对私塾的另一主要担忧,便是孩子的教育问题。中国教育报总编辑翟博说,家长送孩子去私塾的重要原因,是因为不认同学校现行的教育模式和理念,但“经典教育只是教育的一部分,绝不是全部”,用诵经教育取代常规中小学教育有些走极端,现代社会对人的全面发展提出新要求,如果仅仅进行诵经教育,不学其他课程,孩子会出现知识断层,不仅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也让他们无法在未来社会中立足。
江苏省淮安市实验小学校长戴铜则提道,完成私塾教育后,到哪一级学校继续接受教育,如何参与中考和高考,都是家长必须面对的问题。
是补充而非全部
“我们的本意,不是想要复原古代私塾,其实是想探索一种全新的教学方式而已。”对于私塾,李月更愿意这样解释。
力禾称,他不反对现行教育体制,但现行教育的一些问题,在私塾里可以有所改观,一是以应试为标杆的教育模式,二是学校动辄四五十个人的大班教育,老师很难为每个学生设计针对性的学习计划。
力禾所提到的问题,也是私塾现象引发对学校教育的一些反思。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劳凯声说,追随私塾教育的家长,他们的诉求不是不要教育,而是要更好的、适合他们孩子的教育,但现在的教育体系以应试教育为基本特征,就是用一个标准、一种办学模式进行教育,导致的结果则是教育的均质化。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杨秋生说,现代教育一味重视成绩,容易弱化道德教育,并且难以对每个学生进行个性化教育,而私塾、学堂突出传统文化和道德教育,可以作为现代教育的补充而存在,孩子在周末或节假日适度的学习会有助于个人的提升,但私塾教育只能是现代学校教育的补充。
国家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汪明也认为,今天的学校教育在弘扬传统文化、文明礼仪养成等方面确实存在一定的缺失。如何根据学生的年龄和身心发展规律,把国学教育引入校园,把国学教育与学校的德育工作有机结合,是今后课程改革、德育实践活动中需要切实予以关注的问题。
力禾现在最期待的,是政府尽早出台对于私塾的法律法规,给予明确规范,引导私塾界有序发展,也能让滥竽充数的退出市场。对于私塾的未来,教育界人士在接受《中国教育报》采访时也给出建议,一是坚持正面引导,引导私塾做到依法办学,和学校教育共同担负起教书育人的神圣使命。二是要加强监督管理,对符合规定办学条件、规范办学行为的私塾,要依法审批,对不具备办学资质、违反法律法规的要坚决取缔。此外,要严格审查私塾的教师资格,严格规范私塾的课程设置,确保国家规定的课程计划得到落实,保证达到课程标准规定的目标要求。
“很多体制内学校在慢慢引入传统文化课程,有些家长,觉得好像这样也不错,就选择去体制内小学上学,而不一定非要上私塾。”力禾说,对此他看得颇淡,他也认为,大众化教育才是社会的主流,而这也“说明体制内小学一直在进步,有更多人在推广经典,这不是很好吗”? |